老家的土地，不生长麦子。其原因，归于气候。
　　小的时候，在我的印象中，有生产队，房前的黄土地，曾经种过麦子。屋后的坡地种过“洋麦”。到了麦子扬花时节，需要灿烂的阳光普照，却多阴天或雨天，气温低下，光照不足。应该是收麦子的季节，茎叶绿展，不枯不黄，待收回，麦子却多是瘪皮，瓤空皮厚麸子多。后来，再见不到种麦子。平地多种大麻、玉米、洋芋，坡地多种黄豆。直到土地到户，大麻退种，延续至今的依然是玉米洋芋。
　　家居商洛，属商州唯一的黄河流域的牧护关，秦岭之巅。这不，一座秦岭，一边是长江流域，越过牧护关隧道向东，流水入丹江；一边是黄河流域，水流经水陆庵入灞河。蓝关古道，悬崖峭壁，群山起伏，道路沿山，水流依道，路在河东，水在路西；转过山嘴儿，水在路东，路在河西。蜿蜒着，流畅着。有石拱桥，苔藓沧桑。有独木桥，腐朽恓惶。岁月伴随着山外的变迁远古，心的向往。光阴转换着山里的脚步缓行，眼的迷障。山外，有太多渴望，特别是那一地麦田，金黄金黄，密密麻麻，一片片丰收景象，让人更多向往。
　　我渴望着，渴望收获的六月，麦子的飘香。
　　村子里的壮年男子，开始张罗着去山外“赶麦场”，割麦子挣钱养家。从挂满蜘蛛罗网的墙角找回去年挂上去的镰床子，取掉生锈的刀片，蹲在屋檐下磨刀，刀就闪光，取一疙瘩旧棉花，轻轻试刀。再去小镇买回草a帽，买一包旱烟。在黎明时刻，三四个一伙，离开村子，步行着，去了山外。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听说一亩地也就二三十元的价格。麦田的掌柜的，多是烧一壶汤，蹲在地边监工，时不时聊些关于山里人、山里人生活的话题。女主人，烧汤溜馍，送往地里，会对着男人偶鼻子瞪眼。十多天过去，村子的男人出现在村口，脸被晒黑，头发也长了。腰板子用手撑着，脸上光彩，兜里多了上百元的票子，谝着赶麦场的艳遇。
　　村子的妇女开始行动了，在二嫂三嫂的秘密组织下，三五个婆娘，背着蛇皮袋子，袋子里装着蛇皮袋子，去山外“拾麦子”。她们拉着空的架子车出山，架子车寄存在村子熟人家，这类熟人，多是山里嫁出去的女人的婆家，或因生计搬迁出去糊口的“养老汉”上了户口的乡党，村子人叫“埋老汉”。山外有不少没有儿女的老人，村子人不叫他光棍，叫他“光棒”。山外地多，出麦子。养老送终，得了老人的土地，得了家业，家业多是一口窑洞罢了。通过熟人，才能在村子里收割过的麦地，去捡遗留的麦穗。
　　几天过去，嫂子们脏着脸，黑着脖子，沾满满是秽土的破衣服，弯着腰，翘着屁股，拉着架子车，满脸堆笑的出现在回家的路上，车子上是满载而归的劳动成果——拾回的麦子。天空晴朗，院子里立即多了几张晒席。麦子、麦穗从袋子哗哗倒入晒席。黄亮亮，让人从旁边过时，总多想停留一会儿，蹲下身子，捏上几捏，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好像看到了一碗面条，一笼馒头就在眼前的渴望。
　　后来，我听到的是，她们在白天出去拾麦，夜晚，夹上两个蛇皮袋子，溜出村子，偷偷跑到没有收割的麦地里，窝在麦田里偷麦穗。当然，这是白天一边拾麦子，一边盯好的目标。人穷胆子大，饥饿让人有份撕去脸皮、豁出去的行为。
　　山里人把麦子叫细粮。洋芋包谷称粗粮。每到山外收割完麦子，山里的洋芋也出地了。不少人，用架子车拉着上几袋子洋芋，去山外的村子换麦子，三斤洋芋一斤麦子。出山时拉满满一架子车洋芋，进山回来时，换那么一两袋子麦子。山外人精明，洋芋挑大的，拿出的麦子多是土厚，麦粒瘪，手伸进去一抓，手连胳膊都满是脏兮兮的灰土。再后来，镇子里有了手扶拖拉机，也就一家或两家的凑上一拖拉机洋芋，出去满村子跑着，换麦子。麦子拉回来晒干，装进柜子，冬月腊月，有天空晴朗的日子，打上几盆清水，淘麦子，将灰土，沙石浪掉。院子阳光照耀的地方，铺上晒席，晒干，再加工面粉，待到春节享用面粉，蒸馍、擀面、摊煎饼。面粉不大白，却很劲道，有麦子的芳香。
　　好多年过去了，再没有人拉洋芋去山外换麦子。整车整车的面粉运进山里，超市的，粮油店的，到处都是，经济发达，生活优越，日子好了。超白超白的面粉，蒸出的馒头雪白雪白，却吃不到当年麦子特有的香味儿。却在前年，乘车去渭南一朋友家，吃到了麦面芳香的馒头，索性提了一袋子二十多个，回家放进冰箱，吃的时候取出来加热，那种味道，久久回味。那是麦子真实的味道，地道的味道，如今却变得遥远，变得奢侈。我清楚，城市里生活的市民，面对早市上花样繁多、洁白似雪般的馒头，或者压面机切出来的，不管宽的细的、薄的厚的面条，却无法感受到麦子的香醇。我只好无语，却依然面对生活。
　　生活所迫，奔波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山外，是一份向往。山里，却是一份踏实。但每到六月，当走出大山，出清河过悟真寺，眼前宽广，错综终南山下，一块块麦田，穿梭白鹿原绿树白墙红屋顶的村庄，看到的是麦田，是喜悦，是收获，是一幅美丽的、天然的油画！生动而富有诗意。心里有一份特别的激动，风吹过，麦浪翻滚，盛漫在空气间麦子特有的、独一无二的醇香，感慨万千。
　　麦芒枯黄，麦子成熟，麦忙季节，收获，让生活更加美好！劳动，让人生更有创造，更有价值。那么，生命耐过了严寒，却青春依然；穿越了烂漫春日，心腹装满了累累果实，成熟在酷热的暑季，为了那永恒的醇香。
　　民以食为天，麦田奉献着无尽的爱，胸怀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