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15年07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驮着乡愁去远方
崔文
文章字数:1832
  没来商州的时候,朋友就说,小崔,没事过来玩。其实那个时候,想着自己过来玩,顶多半天就得返回去。没想还真来了州城,发现自己非但没远离乡愁,反倒找回了故乡的影子。
  刚到商州第二天,朋友们就闹着要给我接风。在沙河子镇下边的一家饭馆,几个人围着一盆热腾腾的大盘鸡,举杯互敬后,开始吟诗作赋,谁在半分钟内接不住上句,就自罚一杯,其他六个人都做了,轮到我,可能是太感动吧,赶忙对不上来,悻悻自罚了两杯。但他们嚷着不行,说我自谦,我便走了个桶圈。一圈下来,菜还没吃几口,两瓶珍藏了20多年的长脖西凤就不觉消费掉了。
  吃罢饭已近黄昏,时值冬月的江面,冰块已完全消融,三五只洁白的鸭子在霓虹灯的闪烁下,轻轻地浮在江面上,远望去像绣在水面上的云朵。我们漫步在江边的林荫小道,远远望见在公园亭子前的广场上,围着一群路人,几个化着妆的演员在后台站成一排。舞台上,一妇人拉着一对儿女坐在台阶上,随着《铡美案》音乐声起,一衙役从大门出来说道:“我家驸马公务繁忙,不愿见客,这是微银十两,拿上快走,若是不走,小心大祸临头!”“我千里到此,难道就为了这十两银子不成?”“不要,不要我可装下了,你可别后悔呀”说着衙役顺手将银两装入口袋。“只怕你后悔。”妇人坚决的说。这是驸马府外,赴京寻夫的香莲和衙役的几句对白。正入迷时,朋友拍我肩膀,“能听懂吗?”我点了头。他笑说,老年人听的戏我哪能听得懂。他哪里知道,小时候陪奶奶看《铡美案》,连续听了好几年,虽几近模糊,但对一些对白记得倒很完整,听着听着,剧情就渐渐清晰了。
  奶奶是个老戏迷。小时候村里几个爱唱戏的排练《铡美案》戏的时候,我坐在她怀里,都能觉察到她眼泪的滑落。后来我大些后,奶奶告诉我,她娘家邻村一姊妹就和香莲有着类似的境遇,丈夫被国民党拉去当壮丁,妻子一个人拉扯着年幼的孩子盼着与丈夫团聚,没料想几年后那负心汉竟和一军官女儿结婚了。后来那负心汉回乡探亲,她带着儿子去相认,反被臭骂了一顿。没多久,强于劳作的妻子疾病缠身不幸离世。每逢村里演这部戏,奶奶看到动情处,眼眶噙满泪水,失声痛哭,我便知道她又想起那苦命的姊妹了。
  而今在商州,每次顺着江边的小道散步时,我都禁不住朝着那些人群聚集的地方循声张望。无论是亭子下他们拉二胡,还是唱秦腔,我都能感觉那洪亮的嗓音随风旋起,沿着故乡的方向久久回荡。那些余音绕梁的曲子,几乎是小时候自己常听的腔调,而今听来却备感亲切,似乎又穿越到久违的童年。小时候,我寄居姨姥姥家,每逢正月罗汉洞遇会的时候,我总是紧紧拉着她的手,随同村里人走五里路到乡里看耍社火。那时候稀稀落落的几条街,只有零星的商铺,但是很热闹。十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戴着戏帽,绘着脸谱,站在手扶拖拉机后厢颤悠悠地挥着花扇、扭着腰肢,随车队不断的移动变换不同舞姿,紧跟后面的观众不时发出热烈的掌声。那些泛黄的记忆,虽过了二十多年,但丝毫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模糊,反倒愈加清晰了。
  离开故乡多年,我从没有再看过社火。
  到商州后,许多朋友一见面就问我,怎么突然就迷上戏曲了呢。我暗笑,爱好怎会一下子就培养上了呢,对戏曲的着迷我可以直接追溯到儿时。就在刚才饭桌上,小姑还问我,咋就跟你姨姥姥一样对听戏这么着迷呢。其实她哪里知道,远离家乡的我,一旦听了一遍故乡的戏曲,便深深地承认这就是乡愁了。拜读刘亮程散文《一个人的村庄》时,我一直在纠结,作者对故乡的情结是否和我一样,乡愁慢慢从记忆中的村庄已深入骨髓,继而转向精神的层面了,但我发现文字间除了一些共同的实物外,唯独少了故乡的吊桥、铡刀、兔灯,还有那些不被外人所觉察的暗物质,譬如情感、韵味、呼吸。瘫在牛棚里的铡刀,早已锈迹斑斑,但底座缝里的一两节番杆,都能让人备感亲切。破了底的草笼一声不吭地挂在屋顶的木勾上,让我眼前一亮的并不是这被丢弃的笼,而是躺在笼中那白底红沿的兔灯笼。为了我元宵节晚上能和别的孩子一样拉上灯笼,奶奶花了一晌午的时间在村上人迹罕至的池塘边,为割几根簸箕条子绑灯骨,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池塘里,幸亏拽住涧旁的槐树根,才楸了上来。而今,那灯笼明明就挂在头顶,我却不敢惊动它,我怕我的眼神一不小心落在上面,眼前会频频闪现出我那可怜的奶奶,爬在塘沿楸着树根苦苦地挣扎。
  最近几年回去,我总是一个人站在老屋后的小路上,对着后坡奶奶的坟冢,静静地想她。望着日渐破败、杂草丛生的故园,告诉自己这毕竟是我的根。无论以后飘向哪里,都得用一生的坚守来驮着这份浓浓的乡愁,迈着矫健的步子,朝梦想起飞的地方大步流星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