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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7月2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乡村盛夏天
程玉宇
文章字数:1683
  小满从庄稼地里抬起头来,用衣袖抹了一把满脸的热汗,然后,便手握锄把,望了一眼坡塬上那些生长旺盛的庄稼,以及在那些庄稼地里佝偻着腰身拼命锄草的几个村人。
  把他的,这么大一个坡塬,连沟沟岔岔的地加起来,都有好几百亩哩,可如今真正在坡塬上种庄稼的,就只剩下了几个老汉和妇女了,满打满算还不上十个人。他一个早上,已经锄了二分多地的包谷了,浑身的汗,把衣裳都湿透了,说句丢人的话,连裤裆里都出了汗,把裤衩都湿透了,湿衣裤的皱褶,把大腿根子蛰得蛮疼。他已经年过半百,要不是媳妇孩子都在西安打工,他才不会这样拼命哩。可是没办法呀,前一晌接连下了十几天雨,每一块包谷地里都长满了杂草。现在天总算晴了,不趁这时锄二遍包谷,还等啥时候?自己家里在这坡塬上种了二亩地的包谷,不趁这时候上肥料拥土,还能靠谁呢?这不,前天,昨天接连两个早晨和后晌,他一个人就锄了一亩五分多地,今天天没亮就从村里上来,一个人已经锄了好大一片了。如果好好干,撵天黑二遍包谷就可以锄完。
  他太累了,便索性把锄把垫在屁股底下坐在地里,默默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坡塬下的村子,被一片遮天敝日的树林笼罩着,风过处,只偶尔能从树叶的缝隙里看到一片屋檐,半堵砖墙。有鸡鸣犬吠之声隐隐约约地传上来,山塬下,树林里,沟壑间,到处都蒸腾弥漫着一片又一片乳白色的烟云。小满望了一眼与他相邻的那片庄稼地,包谷生长旺盛得一株株都有镰把粗了,都长得有半人高啦,可杂草也长得更加旺盛,如种下的一般,一二尺高的杂草把包谷秆都包围严实了。
  唉!林娃媳妇可怜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这当儿,坡塬下的小路上,走上来一位肩扛锄头身挎背篓的年轻农妇。一边走,一边唤他:“小满哥,你咋恁勤快哩?你真是越有越奔呐,这不,还不到八点,你就锄这么大一块啦!”
  小满笑笑,说:“赶早不赶晚嘛,再说早上锄地也凉快一些。”
  林娃媳妇气喘吁吁地走到地边了,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俊俏的脸上显出一丝忧戚之色。
  “没办法呀,小满哥,我本来也想趁天没明就来锄包谷草的,可先得把林娃他娘伺候的把饭吃了,又把小女子送到学校去,这一耽搁,唉!狗日的林娃黑心呀!”
  女人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便丢了背笼,钻进了包谷地里,一边抹泪一边拼命地锄起地来,她把猪能吃的野菜,放在一边,然后将那些没用的杂草、卷成团儿,一疙瘩又一疙瘩地摔出包谷地。
  小满明白,这小女人口中的那个林娃,还是他的一个本家兄弟,前几年还好,跟着本地一个老板在西安一家建筑工地当技工,每年给家里还寄上两万多块钱回来,可是后来,他自己也当上了包工头,竟然在西安找了位年轻漂亮女子,又成了一个家。尽管一年也给老家邮上一万多块钱,可却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娘和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全都丢给了原配媳妇,又从来不提离婚二字,这就苦了这个模样儿仍然俊俏的三十出头的女人。
  小满丢掉烟头,又弓着腰拼命地锄起地来,一时间,在相邻的两块庄稼地里,只能听到两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只能看到此起彼伏从地中扔出的那一疙瘩又一疙瘩的杂草。
  就这样过了许久,小满又一次直起腰来,将锄把垫到屁股底下,又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拉长声音说:“林娃媳妇,歇一会儿吧,甭急呀,等我后晌把我的地锄完了,就帮你锄。”
  林娃媳妇蓬头垢面的从包谷地里钻出来,也把锄把垫在屁股底下,坐到了小满身边,还从背笼里取出一个小水壶递给小满。
  “小满哥,成天让你帮我种地,我咋好意思哩?今年夏季收麦时,要不是你帮我割了一亩多地,我恐怕早累死啦?可给你工钱,你一分也不要,我这心里……”
  “快甭说外客气话啦?!谁让咱两家里地连地、畔连畔,又是本家哩?”
  “可我咋报答你哩?再说外死鬼林娃根本把我不当人,又常年不在家……”
  女人红了脸,话说得忐忐忑忑的,但意思,小满全明白。
  小满的脸就唰的红了,而且一下子红到了脖颈根,连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妹,妹子呀,我给你,给你家帮忙,是心疼你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可怜。再说,咱各家的地畔子还得划清……”
  “小满哥……”
  女人亦羞涩的红了脸,双手胡乱地捋扯着一把乱草,深深地低下头去。
  一片坡塬,一片庄稼地,一个盛夏的早晨。
  一只蝉,突然在庄稼地边的树丛里,“知了——知了!”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