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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5年08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在苏泊罕大草原
刘剑锋
文章字数:2303
  我是10月到草原的。10月的草原安详地静卧在蓝天之下,看上去与曾经向往过的草原大相径庭。草正在懒洋洋地泛黄,但是黄得恰到好处,是介乎于葳蕤葱茏与萧索荒凉之间的那种情调。
  我去的草原叫做苏泊罕大草原。苏泊罕大草原是成吉思汗六征西夏的屯兵整军之地、伊克昭七旗会盟及阅兵校武故地,是藏传佛教早期领袖进京谒帝途中重要的休养礼佛的地方,也是鄂尔多斯明清时期最大的驿站。
  资料上说苏泊罕大草原是鄂尔多斯保留最为完整的原生态游牧草原。进了景区大门,以为就可以踏上软绵绵的草地,就可以躺在草坪上望天。但是错了,你看到的是了无边际的天空,苍茫辽远的大草原,看不到你所期待和向往的草,你的脚下飞扬的是那种土黄色的沙土,这些沙土显然是拒绝草的,它们把草的影子赶得很远。然后,乘上草原上专用的那种四面无遮拦的旅游车,突突突地在坑洼不平的沙路上狂奔,这个时候才知道其实我要看到的真正草原还在无边无际的草原深处。坐在车上,两边是看不到边际的原野,牛羊马匹在原野上悠闲地晃荡着,你很难猜到它们在那里干什么,是啃草吗?但是草是稀稀拉拉的;在恋爱吗?但是一点都不亲昵;在迎接客人吗?但是漠然的表情拒人千里。牛羊马匹们的蹄下就是那种灰黄的甚至泛一点暗红的沙土,那是草原上的土,那是供养着草原的肥美丰腴的土。但是草似乎只剩下了影子。草地上的沙土和旅游车碾过的沙土路是如此干燥,马蹄都能够踢踏出一片片的扬尘,而车轮简直就可以掀起小小的沙尘暴。
  草原的干燥超乎了想象。想起在书本里读到的草原专用词“水草肥美”,在这里似乎就是一个童话。
  在旅游车上颠簸十几里或者几十里,就到了真正的“水草肥美”的草原。显然这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为数不多的原生态草原,因为在旺旺的水草之上是搭着木桥的,游人严禁踩踏草地。
  不知道夏天的时候这里是一幅什么景象。现在,草是连成片的那种毛茸茸的样子,像是地毯一样平展展地铺过去。难得一见的一汪水静静停留在木桥的一边,把天上的蓝撕下大片来。枯竭的记忆力里唯有诸如“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句子一直顽强地鲜活而生动着,但是我所看到的脚下的草原,是连一只兔子的秘密也藏不住的。所以,我注定是看不到河流的,这一汪静静地躺在草原上的水,成为干燥的苏泊罕大草原唯一的惊喜。
  站在木桥上,看周围几百米范围内,或许这才是草原本来的样子。草在这个地方是幸福的。因为有水,因为草原古老的影子被完整地保存在这里。它们显然是珍稀的,但是不是仅存的呢?除了用木桥来挡住游人可能的肆意踩踏之外,这片草原的周围也是用木栏杆围起来的,似乎连那些牛羊马匹也是没有特权进到这片草地的。
  五十四年前老舍先生在《草原》里这样写他所看到的草原:“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到处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想必这并不是老舍先生在10月看到的草原,或许他看到的草原在五十四年后已经老去。或许这不是10月的草原,在10月的苏泊罕草原没有一碧千里的翠色,只有一望无际的苍茫。
  走过几百米的木桥,继续着最初看到的草原的样子:干燥的沙粒,飞扬的尘土,蔫巴巴稀拉拉的草。但这并不影响草原的美。它的美是来自草原灵魂深处的,是来自于上苍地老天荒的恩赐,是干燥的沙粒和逼近的荒漠所无法夺走和摧残的。虽然没有湿润的雨季来滋润,没有斑斓的鲜花来装扮,没有云朵般的羊群来点缀,但是,那种骨子里的美依然夺人心魄。在坦坦荡荡无限铺展开来的草原上,在一抹抹微黄里,一棵棵毛茸茸、绿生生的树在星星点点或成群结队地连绵着,甚至在远处站立成密密的林子,成为一道道绿色的屏障,成为草原肌体充满生命力的修饰。在远处,沙丘以褐色的线条在轻轻地起伏着,犹如画笔柔柔地悄悄地抹过。在树下、草地、沙丘上,三三两两的马匹骆驼享受着草原的寥廓带给它们的自由、放松、悠闲和优雅。草原是它们的,它们或啃着草原的草,或者你追我赶地奔跑嬉戏,或者静静站着,让阳光透过它们发亮的皮毛,落在它们宠辱不惊的眼睛里,它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点缀在草原上的蒙古包,用木头围起来的简易马厩,长长延伸着的栅栏……这都是草原的气息,也是人和所有生命的气息,是来自于草原的古老的味道;它们与草原相依为命,休戚与共;所有的草所有的流水都长在草原上,也是长在灵魂里的……
  有些枯黄的草是连片的,柔柔地铺在无边的草原上的。草丛里布满了马匹骆驼的粪便,但它们是草原清清爽爽的体香,没有腥臭,没有污浊感。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得有些孤独的蓝天,“天似穹庐”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你不知道天的尽头,犹如不知道草原的尽头一样。草、树、人、蒙古包、栅栏,在这样的蓝天下,是如此的小,是可以被草原的辽阔所忽略的微尘。“久久地凝望着深邃的天空……人们开始感到一种无可补救的孤独,凡是平素感到接近和亲切的东西都变得无限疏远,没有价值了。”这是契诃夫在《草原》里写下的句子。是的,面对着一碧万里的穹庐,面对着苍茫辽远的草原,所有的生命都是孤独的,因为在大自然的造化里,生命原本是如此之小……
  在那片水草丰盈、被栅栏和木桥珍存起来的草地之外,一群群的游人骑在马上穿过草坪,穿过高高低低的沙丘,穿过小树林,然后再回来。马蹄在厚厚的草坪上踩出一道道宽阔的沙土路,和旅游车飞奔的路一样,沙土飞扬,干燥袭人。
  告别那片被珍存的草原,坐上回程的旅游车,在浓浓的沙土里颠簸,透过沙尘再看一望无际的苏泊罕大草原,看周围那些汹涌而起的沙丘、沙土,心里隐隐有一阵疼,受伤的感觉。其实感觉是草原在受伤。草在马蹄下在人的脚下一点点消失在干燥的沙土里,而周围隆起的沙丘似乎在一点点地逼近,那一片水草丰茂的小小的草地有一天也会不会变成车轮下干燥的沙土、飞扬的沙尘?
  在草原,如果连草也失去了家园,地老天荒的草原的美在哪里?而人,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