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百里商於古道上,一山迎着一山,每每豁朗处就会有三五凑的房屋依山傍水站立着,房前屋后被果树笼着、罩着,远远看去,阳刚霸道的一定是核桃树了。
不要说古道边上,只要你愿意,随便走进秦岭任何一座山里,只要看见核桃树必定就会有人家。几百年的老核桃树不是稀奇,它们有的甚至长成人形成了树精,有头有脸有思想有取舍,老祖母认定它们就是西游记里悟空偷吃的人参娃娃。
尽管核桃多的惊人,但在那些枯焦的日子,核桃是用来换取银两来维系整个家族生计的,所以核桃的管理重权无疑落在老祖母身上。哥哥考上省城的学校,临走时老祖母端来一升核桃倒入他的行囊,说心慌了吃一颗;嫂子怀孕了,老祖母给她提来一袋核桃,让每天吃两颗;邻家婶子感冒咳嗽,老祖母送去核桃叮嘱用火焙热了吃……在老祖母心里,核桃是万能的。
回想起来,老祖母都成核桃神了,她的脸就像麻皮核桃,满头银发至死也温润柔顺。他常常躺在老祖母的怀里,听老祖母讲那条街的故事。沿着丹江向东走十里地有条街,街上要啥有啥。街西头有座古庙,出太阳的日子古庙会发五色光,神仙们骑在庙檐上饮酒下棋,心怀叵测、弄虚作假的人从庙前经过,庙门口那对石狮的双眼就会翻转怒视,神仙的酒也会撒在他的头上。正是有了神仙的庇护,这条街上公道守规的生意人会红火,住家户会安康。
记得七八岁,快要过年了,父母终于答应带他去逛一次神街。他穿着母亲为他缝制的新衣服、新鞋子,走进这条神奇的街,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他看着五花八门的吃食兴奋着,商贩们用独特的口音吆喝着,挂在门口的招牌迎风招展着。经过马帮会馆、百杂店,经过烧鸡店、铁匠铺,经过茶馆、镶牙店,经过河南耍猴老汉和猴们,他终于松开了母亲的衣角,跟在耍猴老汉屁股后走完了一条街。街的尽头就是那个庙,耍猴老汉卧在石狮脚下歇息。他得空看见了石狮,想着自己是否也能得到神仙的庇护。他竟然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吃甜核桃。
一阵轻呵,他被母亲叫醒了。他已躺在母亲的怀里。他睁眼就看见了炒糖核桃的老汉,老汉慢慢抬起头,笑眯眯地把目光投向父母。他顺着老汉的目光看着母亲的脸。母亲轻挪一步,来到父亲身边,轻轻抻了抻父亲的蓝色布衣,掸了掸本无灰尘的灰,柔声说道:“买吧。”父亲轻声道:“嗯,买。”
这是多么神奇的一条街啊,竟然有这样的美味。他想着,要是有一条只有核桃的街多好呀。街两旁是雕龙画栋的房舍。街中央一口古井,一段石桥,一棵古核桃树。树下泉水涓涓,街掩映在无数的核桃树间,老祖母和她的子子孙孙也在其中,神秘、柔美、祥和。这里可以给哥哥、嫂子、邻居婶子和天下所有善良的人们好吃的核桃。牛蛋、麻皮、绵绵、月亮嘴,甚至根根,都可以给,这些是他小时候和伙伴们偷觑核桃时给核桃取的名字啊。想到这里,他都笑出声了。母亲问,笑啥哩。他说,他要建一个神奇的街。对,就是核桃街。街上只有核桃,让人吃不完还想吃的核桃。母亲说,想建就去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