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确是飘雪了。
　　好似破了洞的羽绒服悬于高空，一缕风儿袭来，那天空便飘飞着羽羽鹅毛，飘洒，稀疏。也许，这便是久囿小城的思维所能比拟得到的吧；或许，还可以从《世说新语》中偷得一句“柳絮因风起”，但这也不过是一句干皱皱的比喻而已，若要做得与景相切，怕是得回到乡下，至少是思绪得回到乡下。
　　印象中，乡下的雪总是很恣肆，一忽儿就来了，裹伴着冷剌剌的北风，铺天盖地，栖于山尖，栖于枝头，栖于房屋，不似小城雪这样婉婉约约地飘。小城多高楼少树木，那悠悠飘着的雪便有幸运地倚在楼顶的，但更多的是在这小城的天空里飘着，终究撞在冷冰冰的水泥墙上，继而向下跌，跌于街道，跌在行人的脚下，跌成一痕湿湿的印记。
　　积雪，该是乡野最为迷人的景致吧！耽于玩耍的孩子狂野地疯，搓个小小的雪蛋蛋，或者塞入玩伴的衣领，或者糖果一样地放在口里嚼；麻雀们叽喳喳地打丛林里跳出来，或在鸡埘，或在狗舍，觅着可以充饥的食儿；农闲了的男人们围一炉柴火，就一升包谷花，喝几口包谷酒，女人们则取了针线笸箩，纳千层底布鞋。这该是远去许久了的记忆吧！小城的雪似乎是聚不住的。许是小城的天空不似乡村天空那般明净，那纯纯的雪儿在飘落的过程中沾濡了太多人间的浮尘；许是小城的人群不似乡村那样疏朗寂静，那适于冰凉的雪终究敌不了热闹浮躁。于是，这没有积雪的小城怕是生长不出映雪的故事吧，这没有积雪的小城该是不会记得在积雪上写下恋人姓氏的浪漫吧！
　　喜欢乡间夜雪的簌簌声。而小城的夜充斥着过多的人工声响，更没有可以制造天籁的树木，那雪落瓦棱声，那雪扣窗棂声，那雪压枝折声，那寒夜里狗的轻呜鸡的轻啼！最好是伴一盏油灯一卷旧书，风雪夜归呀，寒江独钓呀，松萝银花呀，青竹琼枝呀，在书页上，在臆想中，在林稍间。
　　小城雪住，一切如旧，只是在人行道上会有硬邦邦的冰疙瘩，咯得行人的脚隐隐地痛。此时的乡村，另一番美丽刚刚上演。最好是雪霁的第二个黎明啊，你瞧那瓦檐上长长的冰挂，泛着微微的湿，映着红红的朝阳，散出七彩的光亮。再看房畔的滴水岩上，那雪融带来的一夜的冷，铸就了一架巨大的冰块，依于岩石，悬在半空，会有少年持了长长的竹竿捅几节下来抬了玩耍。山川田野渐次斑斓起来，那麦苗便铆足了劲儿为这斑斓献着自己贮蓄了一个冬的绿。
　　蓦地想起两幅对联。一曰：苍龙翘首殿宇悬空，微微红尖飞不到；丰塔献瑞宝刹清幽，纷纷花雨撒香来。一曰：伫立峰头，但见云来云去缥缈千山俱在足下；置身台上，只觉非幻非真晖荫万象尽归目中。这该是把玩小城雪的理想所在吧。
　　小城西。苍龙山。菩提寺。远远地就看到寺顶的琉璃瓦上积着雪，尽管薄得揪心。台阶两旁的松柏是更加青翠了，那雪是融了，还是为寻觅者震落？便向苍龙山更高处走去。枝头渐渐有了积雪，地上的脚印也越发清晰，偶尔会有几只麻雀在枝间跳跃。放眼小城，那楼房顶上水泥的灰中缀着星星雪的白；再看对面的云台山，那山尖上亦缀着点点的白。
　　登上高处，置于小城雪中，心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