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乡音
文章字数:1651
每当听到耳熟能详的家乡话,我就感到亲切与温暖。说是情系乡音,一点儿也不夸张,仅是一个“白板”就让我牵肠挂肚了三十多年。
乡音对我而言,就是标准的镇安“下河话”。镇安没有土著,自古就是“五方杂处”。镇安“本地人”并非当地人。明清“洪洞移民”时入境的“本地人”多居镇安东部川道地带,因了较之“两湖填川”时入境镇安的“下河人”要早,所以他们自称“本地人”,又将语言总称为“本地话”。“两湖填川”时入境镇安的移民来自长江中下游,大多分布在镇安西部高山峡谷地带,取“我的老家在河的下游”之意,自称“下河人”,遂将语言总称为“下河话”。“下河人”又称“下湖人”,是因南宋时曾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下河人”以此寄托念祖怀乡之情。民间习惯上,至今镇安人仍以泉佑河为界,将全县分为“东乡”和“西乡”。所以“本地人”为主的东部居民又称“东乡人”,“本地话”又常被说成“东乡话”;而以“下河人”为主的西部居民又叫“西乡人”,于是便把“下河话”又说成了“西乡话”。镇安“下河话”与“本地话”两大语系,虽经长期相互融合、渗透和吸收,但至今仍是南腔北调、入耳即辨。
镇安的“下河话”,乍听起来似乎很土。但要仔细琢磨起来,它不仅具有相当强的表现力,而且不少词汇和短语都非常古雅。几十年积累下来,可圈可点的“下河话”词汇和短语数以千计,唯恐概括表述难以体会其中奥妙,姑且举例几个例子以飨读者。
“鞧”是镇安“下河话”常用的词语之一。它本指套车时拴在驾辕牲口屁股周围的皮带或帆布带子等。它们和牲口的屁股挨得很近,甚至要勒紧才行。因此,有的方言里用此比喻为“收缩”:鞧着眉毛。“下河话”里则名词动用,将“鞧”比喻为“相互挨得很近,轻易不会散开”,常与“成堆”“成坨”等组成短语“鞧成堆”“鞧成坨”等。句中使用,如:“又没穿连裆裤,整天鞧到一堆?”
又如“鞦”有两解:一同鞧,二指秋千,古作“鞦韆”。“下河话”一般不用以表达秋千的意思,而是指自己陡然被某种外部力量拽了起来,整个人都要飞出去的样子。例如:“今天我砍柴,树倒的时候,一根树枝一弹,让我打了个鞦,差点飞到岩底下。”而说荡秋千,“下河话”则加前缀“打”,然后把“鞦”字叠用。例如夫妻俩的一问一答:娃呢?在打鞦鞦。
要说远远超出“下河话”范围的方言词语,恐要首推使用频率极高的这个“糗”了。人们常把源于方言“糗”的语义,误作关中话里的“锤子”,而将其写作“球”“毬”。这既不文明,也不符合王力《中国语言学史》的基本观点。其实古指干粮的“糗”,在有的方言里指饭和面食因为放的时间过长,变成了块状或糊状,让人没法吃了。镇安“下河话”和“本地话”,都将其比喻为不理想、没价值、没品位、没档次、不够格、该放弃、没兴趣、不愿干、不愿想、不愿看等等,常和“板凳”“椅子”“筷子”等名词以及“东西”“事情”以及“用”“经”等词搭配,表示对什么不感兴趣、讨厌或否认。比如:你算老几?糗!人家骂你白骂了?糗经!挨刀死的那么多人看着呢,你还伸脚动手地?糗东西。所谓“糗了”,就是将“糗”引申为“没用了”。而所有这一切,都与网络流行语“糗事”一脉相承。
然而,“白板”却不是麻将牌里的白板。我们“下河话”里说的“白板”,多指某个人表面上很不错,其实能力不行,什么事情都干不了,让他干啥,他都一定干不好。比如:“看你长得光鼻子滑眼地,结果是个大白板。”
说来惭愧,自打三十多年前曾被人称为“白板”时,我就想知道“白板”的来历。可直到前几天读到一篇关于印章的论文,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下河话”里的“白板”一词,大约源于晋代官方印信泛滥。当时金银铜铁不够用了,便用木板制做印信,而且发给一些编内编外的人作为的身份象征。持有木板印信的人大多是无能之辈,而且没有实际职位,当时民间便讥笑他们是“白板”。一个“白板”困扰了我三十多年,这便是合理吸收“下河话”词汇和短语的艰难与魅力。
没有刻意记住乡愁,难忘的乡音一直都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少小离家,乡音未改,时常为寻求乡音的准确书写而绞尽脑汁,每每收获一词,我便感到无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