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你飞翔的代价，是我折断了翅膀。
——题记
我脑海里有画面的记忆，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一个夏天中午，头顶上的太阳像打碎了的蛋黄一样，一片模糊，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大人们进进出出谈论着一件事情：院子里一对年轻的夫妇两岁多的儿子被一辆拖拉机碾过，抢救无效死亡。
当我准备凑过去听时，大人们便说：“去去去，一边儿去。”然后就断断续续听到“车轮从肚皮上压过去…五脏六腑都被挤出来了…流了好多血…”等字眼。就算我多年以后在脑海中努力脑补那个画面，依然是血腥的和让人心惊肉跳的。
而那对年轻的夫妇，后来再也没能生养出当初那样聪明可爱的儿子，抱养了一个女儿，举家移居他乡，想来家乡让他们太过伤心，不愿在此逗留一世吧。
中学时代，有一天突然在同学的单放机(90年代用来放磁带的)里听到一首歌，歌手用忧伤的声音独白：“她，一个爱唱歌的小姑娘，曾天真的对我说：‘老师，送我一支歌好吗？’我愉快地答应了，那个时候，九月的阳光正温柔地照射她甜甜的笑脸。谁知，这一次谈话竟成了永别。那天下午，那个阳光灿烂的九月的下午，那个她背着书包匆匆走向学校的下午，她被城市汹涌的车流无情的淹没了，那一天，她刚刚满十三岁……”
那一刹那，我怔住了，童年时的那一幕再一次在脑海里重现。
一个是听大人们口中讲述的故事，一个是一个不知名的歌手唱出来的故事，故事的起因和经过惊人的相似。
结局都是悲剧。
后来，几经辗转，我找到了那盘磁带，知道了这个叫张恒的歌手，以及他那首成名曲《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同样，在那个莫名其妙就会感伤的年纪，挑选了一个安静的下午，反复聆听：
九月的天空，依稀晴朗
阳光下许多故事，缓缓酝酿
车来车往，车来车往
十三岁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去课堂
那个下午有风在轻轻流淌
孩子你难道听见一种声响
车来车往，车来车往
最后你是否看见天使在飞翔
……
小时候，院子里有个女孩，个子总是比同龄的我们矮上一截，头发丛中有铜钱大小的一块伤疤，没有毛发。因为她的这个缺陷，我们玩的时候总是排挤她，玩过家家游戏她只能当不会讲话的娃娃，演国王与王后时她总是当仆人。同一个院子的邻居，连年龄比她小几岁的也敢欺负她几下。而她，总是自卑又懦弱地忍气吞声，仿佛天生比别人矮了一截。
我也曾是那群视她为另类中的一员。
后来，母亲对我讲述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她的母亲带她去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单位探亲，返回的路上遭遇了车祸，母亲情急之下将她扔出窗外得以逃生，她头上的伤疤就是当时摔在石头上留下的，而她伟大的母亲则当场毙命。
从此，我便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来挑起她敏感的神经，也没有再嘲笑她头上的伤疤。
有人再歧视她，我便给他们讲发生在她身上真实的故事，他们便瞪大了眼睛，以为我在编故事。
是的，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成了事故。
1996年，发生在南宽坪镇甘沟梁的特大交通事故不知道还有几人记得？
时隔二十年，我要讲述的，是我的一个学生。
甘沟梁特大交通事故发生时，她还没有出生。她的母亲，一位年轻美丽的少妇，在这场交通事故中幸存下来，却留下后遗症，下肢瘫痪，余生要与轮椅为伴。他的父亲，因为深爱着他的母亲，自然是选择不离不弃。她的母亲，也冒着生命危险在轮椅上孕育了她这个顽强的生命，作为他们爱的见证。
如果这一幕是电视剧，就此剧终，男女主角的美丽爱情定会千年传颂。可是现实生活是残酷的，几年之后，男主角有了新欢，要组建新的家庭，她这里，他虽然在经济上也接济，俨然已成了一种责任。
于是，她本来就因车祸落下残疾，再加上整日郁郁寡欢，不多久便驾鹤西去。送葬的那天，天下着小雨，很多认识她的人都说：“唉，要是没那场车祸，她不知道有多幸福……”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她的幸福人生全部改写。
不过还好，她的女儿，那个倔强顽强的生命，阳光而美丽。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看到车毁人亡的惨剧发生时，耳畔响起的，就是韩红的这首《天亮了》：
这是一个夜晚天上宿星点点
我在梦里看见我的妈妈
一个人在世上要学会坚强
你不要离开不要伤害
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
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我愿为他建造一个美丽的花园
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
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
看到太阳出来天亮了
看到太阳出来他们笑了天亮了
……
所有天灾，其实皆人祸。
如果那些折翼的天使会集体发声，他们一定在说：“你可知道，你飞翔的代价，是我折断了翅膀。”
文章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然而故事远没有结束。
就让我以一篇网络散文《我希望》中的几句来煞结尾吧：
我希望太阳升起之时，
我与大地上的万物一起苏醒。
平静地生长，风调雨顺，安详宁静。
我希望蓝天之下，
有清风掠过，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灵。
每一次呼吸，都幻化成云朵，千姿百态，随心所欲。
我希望……
我希望长河悠远，岁月无痕，大地不老，阳光普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