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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6年09月2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天堂里,能不能放下一个安静的书桌
姚家明
文章字数:2926
    编前语:17年前,本报在周末版以《大山深处的“陈景润”》为题,在一版并加了套红和编者按分两期隆重刊发了姚家明的报告文学,立即在社会上引起了轰动,不少人被朱盛其在艰苦的环境下钻研数学的动人事迹所感动。朱盛其在社会的关爱下,生活也发生了好多喜人的变化。不幸的是他壮志未酬英年早逝,本报特约原作者写了这篇文字,以表达对一个大山深处不向命运屈服的奋斗者的敬仰和怀念。 

    今年初夏的某天傍晚,我和几个文友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朱盛其去世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惊讶,论年龄朱盛其也只不过五十刚出头,咋这么年轻就去世了呢?朋友告诉我说,盛其是得病去世的,据说去世前很凄凉。我听了鼻子一阵阵发酸。
    此后,我就想为盛其写点什么纪念性的文字,可是,我一直不敢动笔,我怕接触这么沉重的话题,加之后来老作家李文举去世,著名作家陈忠实去世,我都写了伤感的纪念文章,因此就把朱盛其这篇纪念文章一拖再拖。但是,我知道,这篇文章迟早是要写的,不写心里就放不下,不写就对不起那些默默无闻,为理想、为生存苦苦挣扎,任人践踏的草芥一般的小人物。
    话题还得从十七年前说起。
    1999年深冬的一天,老作家、退休的县政协副主席李文举亲自找到我,让我跟他一道去采访一个矢志不移一心搞数学研究的人。
    我当时正因评职称的事闹情绪,为了散散心,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他一起坐蹦蹦车来到张家岗黄柏村的朱盛其家里。
    起初我并不太在意李文举要我宣传的这个人,我觉得李文举有点小题大做;加上见面时,朱盛其肥胖的形象给我印象并不佳,我有些心灰意冷。可是朱盛其的热情却渐渐感化了我。
    当朱盛其费力地把一大摞发表他数学论文的报刊杂志,他长年累月搞数学研究的草稿,还有不少著名大学邀请他参加数学研讨会的信函一一摆在我面前时,我才感到,这个看似肥胖而动作迟缓的男子,有着怎样一种不同凡响的执着精神!而当我把那一本本杂志打开,一封封信函打开时,我就很惊讶了。面前这些数学杂志都是当时国内顶尖正规数学专业杂志,就像是文学期刊的《人民文学》《当代》和《收获》一样。而朱盛其,这个默默无闻的山区小学代理老师,不但在上面发表了文章,而且他的名字就出现在攻克数学王冠的陈景润等著名数学家的名字之后。
    我的心灵一下子被点燃了。接着他又诉说他当时生活困境:一个月一百块钱的代理教师也不让干了,妻子也离婚了,他想搞数学研究却没法再搞下去了。
    听了这些话之后,一种同情心和责任感彻底把我感动了,我答应:我一定会为他写一篇有份量的报告文学。
    第二天我紧闭房门,用了一天时间写了一篇长达五千多字的报告文学,题目叫《一个在大山深处搞数学研究的人》。
    我把文章改抄好之后,让老作家李文举看了,他说写得很好,很动人,他建议尽快让文章发表出去。
    我便拿着文章专程找到了《商洛报》副刊部主任、著名作家鱼在洋。
    鱼在洋看了文章之后,建议文章题目改成《大山深处的“陈景润”》,答应分期连载这篇报告文学。
    仅隔一周,《大山深处的“陈景润”》就如期在《商洛报》上刊登了,而且标题出现在一版,并加了套红和编者按,非常醒目。
    这篇文章一发表,立即引起了轰动,不少人被朱盛其动人的事迹所感动了,纷纷找我了解朱盛其的情况;不仅如此,这篇文章还惊动了曾任商洛地委书记的周述武(时任省党校校长)。
    周述武看了文章之后便打电话给时任商南县政府县长周敏,让她派人核查朱盛其的事迹,如果属实,要想办法解决朱盛其的身份问题,不能让这么优秀的人才埋没了。此后,周敏县长就让县委宣传部、县教育局对朱盛其的事迹进行了仔细地了解和核查,结果一切属实。于是在各方齐心努力下,仅仅三个月时间,朱盛其就由一名代理教师转成国家正式教师了。
    这个时候应该是朱盛其人生的黄金时期,他不仅名声大震,而且身份工作也得到了解决,工资由一百多元一下子涨到两三千元,时隔不久,一个长相秀丽的公派女教师主动嫁给了他。
    那个时候见到朱盛其,他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走路昂首挺胸、踌躇满志。逢人他就说,在小学教书对他来说太屈才了,他想调到专门搞数学研究的教育部门去,而且根本不在话下。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朱盛其终究没有调到数学研究部门去。他只在他家乡附近的几所小学任教。听一些老师说,朱盛其很不会教书,也不会当班主任,他教的数学课总是在全辅导区排名倒数第一;他带的班,学生根本不听他的话,一些很简单的问题他都处理不好。所以,许多校长都怕朱盛其在手下当老师。有一些校长我认识,我就向他们解释,朱盛其是特殊人才,特殊人才教书肯定不行,应该谅解这种人,让他好好发挥个人特长,搞些数学研究。有些小学校长人很不错,他们认为我说得对。只要朱盛其在他们学校,他们都给予了不同的照顾。
    后来,听说朱盛其越来越不景气,他又离了婚不说,书也越教越差了,最后干脆花钱请了一个代教,他专心回到老屋搞数学研究去了。
    大概是大前年的春天,一天我和几个同事到张家岗下乡,那个地方离朱盛其老家不远,我便向附近一所小学校长打听朱盛其在不在家。那个校长说在家,昨天他还遇见了。于是我们一行三人便开车去了朱盛其家里。
    走到那一看,房子还是老房子,院子还是老院子,只是更破败了。大门敞开着,我们直接走了进去。一进房门,只见朱盛其正扒在那张大桌子上闷着头做着数学题。我喊了一声:“盛其。”朱盛其一抬头见是我,非常热情,连忙站起来跟我们一一地握手。
   我问他:“还在搞数学研究?”他满脸自豪地说:“研究着波。”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和十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毫无二致,桌子、凳子、地面、墙壁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朱盛其变老了,两鬓的头发都白了。
    为了证实他还在专心地搞数学研究,朱盛其连忙端凳子上去,把箱子盖上堆的高高一摞草稿本艰难地搬下来,一本本翻着让我看。只见每个本子上写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学推算题。朱盛其如数家珍般地一一地向我介绍着,这些数学题哪些是这个月做的,哪些是上个月做的。
    不知为什么,当时听到他的那些话我感到鼻子一阵阵发酸,我在心里说:好盛其呀,别人都梦想着发财呢,你还搞什么数学研究?你把日子过成啥了?可是,当着他的面,我不能伤了他的自尊心,我还夸了几句,夸他这几年有成就。朱盛其见我那么称赞他,憔悴的面容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
    我这天本来是想看一下他就走的,可是朱盛其说什么也不让走,他让他的一个嫂子给我们炒了一些花生瓜子之后,又非要请我们到沟口公路边的一家农家饭店吃饭。我想推辞,见他非常诚恳,就依了他。
    这天上午喝了不少酒。朱盛其本来不敢喝的,见我来了,他非要喝,喝到一定程度,我忍不住告诫他说:“盛其,你工作稳定了,也上岁数了,以后就不要搞什么数学研究了,谁重视你呀?不如把生活安排好。”
    他听了这话神情很沮丧,但他还是对我说的话不认同,他用一句话把我的话题岔开了。所以那天走的时候我只是叮嘱他要保重身体,别的,我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可是想不到仅仅隔了两年时间他就去世了呢?他这一去,他搞的那么多的数学研究还有谁会提起?不是像树叶一样腐烂了吗?但愿在天堂那一边的朱盛其会永远安息,不要搞什么劳什子数学研究了,一个盛世中蝼蚁般的小人物,生存尚且艰难,尊严地活着更是不易,还奢想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不是白日做梦吗?白白耗费了自己的生命不说,也给亲朋留下了说不尽的心酸和遗憾……不说了吧,望盛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