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隔三差五要回家看望父亲的。虽然这两年哥嫂照看着，但那份牵挂，总是揪心。
    立春后，天落雨。雨不大，朦朦胧胧，雾绕着房前屋后。有点冷。春似乎还远。
    父亲放下碗筷，出了老屋，送我。
    我说，外边冷，你就别出来，小心感冒了。
    父亲说，没事，我把你送到路口。
    我不想让他送，但又拗不过他。待他下了台阶，我在雨地里给他点一支烟，我也点了一支。我说，你回去吧，下雨了，路滑，小心点。他说，没事没事。
    父亲一辈子身体健壮，性格豁达开朗。记忆中几乎没有生过大病，没有看过大夫，这也给做儿女的省了不少心。明年就90高龄的人了，突然患上老年失忆症。行走缓慢，脚底下似乎很沉重。我三步一回头地等他，他踢踏的脚步，落在地上很轻。
    记得秋收过后的一天，我回家看望父亲。父亲坐门槛上，低头看书，字小，父亲把书放眼前，看得入神。我轻脚上了台阶，走近，问他：“字那么小，你能看见？”父亲抬起头，喜悦地说：“没事干，慢慢看呢。”
    起身，和我一块进屋，我取出给他买的蛋糕，他硬把一个塞到我怀里说，要吃都吃呀！院子里有阳光，我拉个椅子出门，和父亲近坐。他不停问我喝茶不？随即起身，回屋子，再出来。提半瓶酒，拿只酒杯。我竟笑了，笑父亲对儿子的亲切。
    他落坐，倒酒，乐呵呵地说：“给喝杯。”我说一会开车，不能喝。父亲说：“没事，少喝点。”接酒，一饮而尽。父亲接过杯，给他倒少许，喝了，又给我来一杯。相互地看着，看着老屋，看着老屋上空的天，吸烟，过会儿又给我倒杯。在父亲的心中，我应该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上了车，父亲缓缓地走了过来。我说，你快点回去，这会儿冷。他坚持着说，没事。待走近车子旁，一只手搭在车玻璃上。那双手已显僵老，松皮与筋骨明显地暴起。这双手曾经抱过我，扶过我，也打过我，接过我的烟，给我点过火。他说，开车往慢点。我的眼眶就潮湿了。
    父亲送我无数次，说过无数次这句话，心里总是暖暖的，又有无法表达的酸楚。老了，失忆了，却忘不了每次每次地送我出门。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风里雨里。
    我走老远了，依然清晰地看见，他站在门前的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