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 历史 情理
　　笔者喜欢和朋友讨论问题，有时甚至还争论辩驳，即先贤们所谓互相“砌磋”是也。这本是治学求知的常情，可是有的朋友却听不得不同意见，一听不同意见，就恼了，认为驳了自己的面子，很不高兴。为此我曾得罪了一些朋友，后悔也遗憾。
　　几年前，有位教授朋友写了一篇谈陶渊明的名篇《桃花园记》的文章，说陶氏的《桃花园记》是以商洛丹江沿岸为原型的，此事发生在商洛。而且提供了一条权威学者陈寅恪先生的话为据。有幸他光临敝舍，让我拜读了他的文章。出于熟人，以往我们感情也不错，我拜读他的文章后，很诚恳地给他说，陈先生是大牌名人，权威学者，但是先生此说恐怕不能成立。理由有三：一，陶氏是东晋人，一生只生活在赣北（即江西北部）及湖南一带，没有到过北方，更没到过商洛；二，《桃花园记》所描写的地貌特征，是一条大溶洞，属喀斯特地貌，商洛丹江两岸基本上不具备这些特点；三，做学问，研究问题不能盲目迷信名人，不要把名人的每句话都看作真理，要具体分析。当时我们还聊得很可以，并不僵。我根本没料到这次闲聊，竟然得罪了这位教授朋友。后来他在《商洛日报》的一篇文章中，为此大为光火，说我看了他的文章“勃然大怒”云云。说心里话，鄙人性情虽然谈不上“温良恭俭让”，但是大体的修养还是有的。回顾一生还没有遇事“大怒”过，更没有当着朋友的面“勃然大怒”过。这位教授朋友恐怕多心了，渲染过分了。我感谢他还没点我的名，算给我留了面子。不过我今天站出来认领了，知道他是在指我。
　　如果这位教授朋友现在还在研究这个问题，我再给他提供一条不很完备的资料。在《陶渊明集》卷五，《桃花园记》题下注：“桃园山在县南一十里，西北乃沅水，曲流而南，有障山，东带沙罗溪，周回三十有二里，所谓桃花园也。”声明一下，此书版本，何人作题下注，我都没有考证。不过这注中所说的“县”“沅水”“沙罗溪”都在湖南常德市境内，可供教授朋友参考。
　　我这人也有些多事。近日又从《商洛日报》上看两位朋友写的《温庭筠笔下的‘茅店’在哪里？》就仔细拜读了一遍，看到文章中作者对许多地名、碑石都做了一番研究考证，说“茅店”就在通往黄沙岭的草庙沟，言之凿凿，似无话可说。但前贤有言：读书应在无疑处有疑。因此，对两位朋友的文章就生出一些疑问，在这里提出来和作者及读者商量。
　　一，商於古道是从长安出发，过蓝关，越秦岭，沿丹江河谷而下至商州，再东出武关入河南，这是自战国到清末的一条南北大通道。唐代诸多诗人官吏都往来于此。唐代诗人韩愈的名篇《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的名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可以为证。
　　二，温庭筠是晚唐人，大约生活在公元812年至870年左右，韩愈应是他的先辈。他从唐宣宗大中元年（847）至大中九年（855），参加长安科举均未及第，于是从长安去襄阳投靠知守徐商镇作徐的幕僚。他的《商山早行》当作于这次途径商州时，因此他的行走路径也应是商於道。
　　三，唐代交通很发达，据《唐六典》记载，全国各大通道有驿站1600多个，还有数百个水驿和水陆兼用的驿站。从长安出发经蓝田在商洛境内沿途就有十多个驿站。如商州城西就有仙娥驿、四皓驿，城东有洛原驿、棣华驿等。驿站或者叫驿传，就是为往来传递朝廷诏令的信使及官吏、士人提供食宿的。温氏的《商山早行》首联“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里的“征铎”，就是驿站的设施，早上摇响“征铎”催促宿客起床上路；其颈联“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中的“驿墙”，就是描写驿站的景物。这些都说明温庭筠是住宿在官设的驿站里，不是住在普通群众家的“茅店”，也证明他是沿着商於大道走的，不可能拐到草庙沟去黄沙岭的方向。鸡声、茅店、明月、板桥、晨霜、山路、槲叶、枳花、驿墙等等景象，就是他在早春一天凌晨行走途中的所见所闻。
　　四，至于《温庭筠笔下的茅店在哪里》的作者朋友，在草庙沟看到的碑石、听到的地名，我相信也是真的，但绝不会是1200年前唐代的遗物。那时草庙沟、黄沙岭恐怕还是荒芜的山林草莽，充其量只是山民行走的毛路。因此，那些传说都是后人的牵强附会之说，不足为信。
　　商洛关于王莽赶刘秀，杨家将的七姐八妹之类传说不少，都是民间演绎传闻，经不起历史的考问。刘秀起兵南阳，主要活动在中原一带，不会到商州。况且他已是起义首领，更不会单枪匹马一个人乱跑；王莽已是新朝皇帝，更不会自己去追杀刘秀。杨家将第一代杨继业，是北宋初驻守燕北（今山西大同市）一代的名将，主要和契丹（即辽国）作战，根本不可能到陕南来。这都是后人受杨家将戏曲影响的演绎，听听可以，当不得真。明、清一些地方俗吏，往往把它写入地方志书。我们不能像过去的乡民一样，以为“书上的就是真的”。
　　总之，今天我们研读古代文史作品，一要有宽阔的眼界，不能光盯着一点小范围、小细节研究问题。二要对作品产生的历史背景和作者有一些基本的了解。三要给作品以符合人之常情、常理的理解和解读，否则就难于取信于人。6月9日记（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