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十三、娃子女子草
　 这是一种水草。对于水草，我们就像吃惯了苞谷糊汤麦面馍，见了米饭，便本能地有种排斥感。牛啊羊啊的也像我们一样，被打进水草滩，总是抬了头，将嘴和鼻子摩擦过郁郁葱葱的水草，喷嚏连天，惊起阵阵蚊蠓，东张西望了挑挑拣拣，没多久便靠向岸边，要吃堤埝上的陆生野草。猪们也不喜欢它，虽然小伙伴们只挑了些鲜嫩的枝叶拿回家，但切碎倒进食槽后，它们也是将个黄瓜嘴在里面搅啊搅地找寻，好不容易尝了两口，很快又颠了头，一点点地衔吐出来。
　　水草太繁茂了，枝枝叶叶都充沛着旺盛的汁液。窄叶的茎秆高耸，叶子像柳条般浓密纷披，再怎么低矮也能淹没牛羊和小伙伴们；宽叶的阔如蒲扇，正面和背面皆明吱溜溜，往往暴突出黑亮的疱疹似的斑瘤，像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小伙子脸上长满的豆豆和斑片，令人心生疑窦，惴惴不安。小伙伴们仅能认得水蒿、水芹菜、牛蒡叶等几种，它们的嫩叶牲口们将就一下还愿意吃，水芹菜也可腌制成酸菜——虽然不大好吃，可在青黄不接的春季，我们不吃就吃不圆肚子。至于其它更多的水草，我们都叫不出名儿，回家问大人，得到的回答常常是一头雾水加不屑一顾与不耐烦，谁知道！
　　每逢秋雨连绵，山坡上泥泞路滑时，小伙伴们就不得不挎了草笼，沿着湿淋淋清爽的砂石路，将牛羊赶进水草丛里。它们多长在河道，战线拖得很长，牛羊们不一会便跑得四离五散，使我们难得清闲。因此，最好的地方是湾子里。从古至今的河道，都不安生，总爱曲里拐弯，不是今年扑到这边，就是明年撞到那边，好像国境线。那湾子是洪水在河道鞭子似地甩出的，随即便漫上深深的淤泥，留下月牙般的一片死水，日积月累，腐败了，从水面浮起斑斑黑油，便成了水草们疯长撒欢的乐园。牛羊们一被赶进去，便像没入了汪洋大海，即使不情不愿，想尽快逃出，光寻路也得好半天。我们就不必防贼似地看着它们了，任它们信缰儿跑，叫它们浪荡个够。小伙伴们则可以安心自在地于堤埝旁、树荫下、空旷处，斗花嘴儿、吹牛、浪耍。
　　只见牛羊们备受煎熬地在湾子里折腾，一边寻找可口的嫩草，一边频频摇头晃脑、甩尾巴、抖动肚皮和颤摇前后腿的肌肤，驱赶蝇蚊的骚扰、牛虻的叮咬。那牛虻是苍蝇中的大型战斗机，分两种，一黑一黄，黑的叮过来像针扎，黄的就再加上个火烧火燎；皆迅雷不及掩耳，甫一发现，即扑打过去，已渗出一滩猩红的鲜血。牛羊们是电击似地慌忙抬伸蹄甲搔挠，我们则是极其惨烈地大叫一声，之后恨不得剜骨揭皮般到叮咬处又掐又拧。
　　当然，有牛羊们的吸引、喂食、奉献、牺牲，只有极个别缺心眼的蚊蝇和牛虻才来光顾我们。我们便肆无忌惮地疯狂起来，玩得花样百出，玩到精疲力竭，意兴阑珊。静默了一会儿后，有人百无聊赖地提议，咱们测娃子女子来，便零零散散有了响应。测谁家的？提议者已割了根娃子女子草，削去顶端数根蜗牛触角样的梗枝，测铁蛋他妈，他妈的肚子早就大了。一响应者坏笑了，双手抓了那细长的草茎，摸上去硬硬的，有三条棱，指甲掐好了，一、二！两边同时用力，嘶地一声，那硬硬的草茎开裂了。若呈长方形呢，娃子，娃子！叫他铁蛋以后还敢欺负咱们，有他弟弟犯到咱们手里的一天。若是菱形呢，女子，女子！哈，铁蛋他再往咱们脸上唾，他妹子长大了就要嫁个癞蛤蟆。
　　这么撕扯出的图形，为什么能测算出生男生女呢？其实没任何依据，就是祖先传下来的玩童们相互逗乐的一种游戏而已。再算算狗绳他姐的。他姐出嫁快三年了，听说肚子还没大，把狗绳他大他妈急死了，求神许愿弄筒子的，应该大了。于是又割一根娃子女子草，如法撕开。这次是两个长方形，娃子，娃子！叫狗绳请客，下一回给咱一人三把草……
　　没人事后检验准不准，也没人追问这种测法从哪儿来，是谁教的，反正它满足了我们对未知世界的猜想，还有，新添了一种游戏，寓教于乐，给少年们长大成人后的探求搭建了一道引桥引路。艰辛、贫困遮蔽不住仰望星空的明眸，古人用蓍草占卜，是否就是这样呢？
　　可恶的水草，忽然好玩有趣起来。
　　现在，我知道了，那叫三菱草，生命力极强，据说干枯后收割了，可编织种种可爱而实用的物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