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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09月1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花石浪故事
文/图 刘剑锋
文章字数:4779

当年发掘花石浪的资料照片

花石浪”洛南猿人“遗址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三水交汇之地南岸,越过窄窄的田野,一座山半山腰的地方,有个诗意的名字“花石浪”。
  这儿是普普通通的山坡,没有高高大大的树,只有杂草、野刺、荆棘和低矮的灌木。在半山腰一块不大的山地边,有一座高高耸立的崖壁,崖壁下有两个深深的山洞。而在几十万年前,这两个山洞里住着我们的祖先——洛南猿人,他们把许许多多的秘籍藏在这里,藏在时间里。而就在花石浪脚下的东河村,一个叫作刘顺民的村民因为花石浪而成了考古行家,一个考古“博士后”。
  花石浪与“洛南猿人”
  “洛南猿人”洞穴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个陡立的山崖,山崖之上是连绵起伏的山体,或许曾经是无边无际的森林;而在洞下,则又是十几丈高的悬崖绝壁。绝壁之下是一片辽阔的坦荡如砥的原野,原野的边上是洛河、石门河。可见,把此洞作为栖息地是多么聪明的选择:既可以抵御猛兽野物的侵袭,又方便在森林里捕获猎物;既可以享受到充足的阳光,又可以方便汲取不竭的水源;既有着冬暖夏凉、舒适安全的山洞,又有着可以让心情愉悦的洛河岸边的美丽风光……
  这就是花石浪。
  花石浪是洛河岸边众多寻常山体中的一个,籍籍无名。它为世界所瞩目,始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
  公元1977年一个平常的日子,一位学者在西安的中药材市场偶然发现了摆在地摊上出售的一种被称为“龙骨”或“龙牙”的药材,说是对治疗创伤有独特疗效。这位学者是学地质的,学者的直觉和嗅觉告诉她:这是动物化石;它们不寻常,其背后隐藏着遥远而深邃的秘密。她的目光和思维也久久地停在了这些被当作普通药材出售的骨头上。她要追问这些骨头的来历。她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平常的下午,中国考古界一个重要的日历将要被打开。
  这个学者就是时任西北大学新生世地质与环境研究所所长的薛祥熙教授。
  她很快就打听到这些不寻常的骨化石来自于洛南。出售者说他们是从洛南县一个叫作花石浪的坡上捡来的,说不少村民祖祖辈辈都在花石浪捡“龙骨”出售。于是,薛祥熙教授就与同为西大教授的丈夫带着两个研究生,来到花石浪进行调查。
  多年以后的1987年11月,《人类学学报》第六卷第四期刊载了薛祥熙撰写的《陕西洛南人牙化石及其地质时代》,引起考古界关注。
  1995年6月,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社江来到花石浪,开始考古调查。9月,经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同意,他和团队开始对花石浪南洞进行试掘。
  紧接着,薛祥熙教授也于这一年末重返花石浪,在北洞进行考古发掘。
  从这一年的8月8日起,人民日报、陕西日报、中国文物报、中央电视台、陕西电视台等纷纷报道“洛南猿人”发掘论证的新闻。
  1996年1月13日的人民日报头版刊载了《商洛发现距今50万年人牙化石》的报道。
  1997年12月7日,《中国文物报》头版头条刊载由王社江等人撰写的《洛南盆地旧石器考古发现意义重大》一文。
  1998年2月18日的《中国文物报》头版头条刊载《1997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称洛南盆地旧石器地点群等10项发掘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而且洛南旧石器考古发掘名列1997年十大考古新发现榜首,在中国乃至世界旧石器考古发掘上,都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洛南县成为中国也是世界古人类发祥地的新成员。
  我国迄今共发现了4处猿人遗址。最早是1927年首次在北京周口店龙骨山上的洞穴内发现的北京猿人,已有69万年;其次是1963年在陕西蓝田公王岭发现的蓝田猿人,距今已有80万年;再次是1965年在云南元谋发现的元谋猿人,距今已有170万年;第四就是1997年国家文物局公布的洛南猿人,年代大体与蓝田猿人相近。
  而有学者从洛南猿人有洞穴为久居点、洞穴距现今河床高度在130米以上、洞穴海拔在1000米以上、猿人活动范围在50平方公里左右等方面,认为洛南猿人早于蓝田猿人,推断出后来在华胥、半坡等地创造华夏文明的先民们,为洛南猿人后裔的结论。
  经1995年至1997年连续三年的发掘清理证实,“龙牙洞”即花石浪遗址是一处罕见的、保存基本完好的、内涵十分丰富的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文化遗址。
  龙牙石洞(即南洞)高约4米、宽约2米、深8.5米,面积20平方米,堆积有3层古人类居住面,为发育在石灰岩山体上的裂隙型深洞。它的遗址范围包括了龙牙洞内部以及洞外附近洛河及其支流石门河二级河流阶地坡积物部分。花石浪龙牙洞遗址出土了极为丰富的早期人类文化遗迹及遗物,它们包括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生活活动踩踏面、用火遗迹,以及熊猫、大象、熊、犀牛、貘、河狸、鹿、野猪、牛等20余种哺乳动物和鱼及龟化石,除此之外还出土有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制造的石制品约7万件以上,这些石制品多以取于河边的石英岩和石英等砾石为原材料打制而成,类型有石核、石片、打制石器形成的断片及刮削器、尖状器和雕刻器等工具。
  据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王社江博士说,就这么一小块空间,挖出了40余种鸟类、哺乳类和水生动物化石,还发现了人类踩踏面、灰烬层、用火遗物等,当年从洞里挖出的各类石器达7.7万余件,4吨多重,装了两卡车。“挖出来的土还没有挖出的石器多!”据王社江博士判断,当时穴居在此的“洛南猿人”大概20人左右。
  中国社会科学院地质研究所以热释光测年法测定,其文化层堆积的时代为距今约100—5万年间,是我国北方最靠南的一个旧石器时代早期古人类遗址。这一重大发现告诉我们,100—5万年前,人类的祖先——猿人,就在洛河两岸过着他们原始的生活,繁衍生息。
  而正是他们使洛河及其流域成为人类最早的发源地和古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它的发现填补了秦岭山区旧石器时代的空白,对中国乃至世界旧石器时代早期人类文化的发展和交流、早期先民的经济和生活类型以及第四纪以来的生态环境变迁等课题的研究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
  祖先的生活定格于100——5万年前的花石浪、洛河滩,定格于我们记忆所无法企及的时间。只有洛河、石门河、县河这三道流水,静静地从100万年前流过来,传递着祖先生存繁衍的信息,保存着远古的那些神秘、深邃和未知的生活。
  花石浪下的考古“博士后”
  9月10日,我走进刘顺民的院落。没见到刘顺民,他的儿子和儿媳在院落,他们告诉我:“一大早就出门了,捡石头去了。”我问啥时候能回来,他们说,天不黑不回来。
  公元1965年,刘顺民还是个12岁的孩子,家就在花石浪下的村子。有一天,这个没钱花的穷孩子在村后山上花石浪的山洞里发现了人称“龙牙”的陌生牙齿。他听说县上的药材站专收这种“龙牙”,1.7元一斤。当时,一天的工分才1毛钱。刘顺民在洞子里捡到两三斤“龙牙”拿去卖了,挣了5块钱。刘顺民挖“龙牙”卖钱的消息很快传出去,村里村外的人蜂拥而至,全去找“龙牙”,还有人把这些“龙牙”“龙骨”拿到西安的药材市场去卖,而被薛祥熙教授发现。那个时候,刘顺民哪里知道这些给他带来“巨额”金钱的山洞以及山洞里的骨头,竟然是震惊世界的“洛南猿人”遗址和遗存。
  50多年后,当年挖洛南猿人遗存卖钱的刘顺民,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土农民,成了远近闻名的“考古专家”,考古“博士后”。
  这,类似一个传奇。
  何以叫“博士后”?用刘顺民的话说,他总是跟在考古博士王社江的后面,就“博士后”了。
  1995年,王社江的考古队在花石浪进行发掘,要在村里找青壮年劳力帮忙,每天补助10元钱。刘顺民觉得钱太少,没在意。王社江认为他对龙牙洞非常熟悉,找到他,给他每天加了5元。他答应了。就因为这5元钱,一不留神,刘顺民就钻进了考古这个与他一个土农民八杠子都打不着的行当。
  进了考古队,王社江对他和其他帮忙的村民进行严格培训,怎么测量、怎么辨认等,王社江在百忙中不断见缝插针地举办报告会,宣传普及旧石器和古人类的基本常识。刘顺民都认真地记在心里,并在专家的指导下认真去做。他要干出个样子来,因为,他比别人多拿5元钱。就这样,刘顺民在考古队干了两年,考古的技术学了一大把,而且他发现自己竟然离不开考古这个行当,他爱上了这个无比辛苦又充满快乐的事情。
  于是,花石浪两年发掘结束后,他跟着考古队又到临潼,整理出土的器物和资料。他的工作得到许多专家肯定。刘顺民有些“人来疯”的劲头,专家一夸,这下,更离不开考古队了。
  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他就成了考古队的一员,跟在中国科学院著名考古专家王社江博士的后面,是王社江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
  虽然他还是个不得不在农忙时节赶回家里收庄稼种庄稼、操持家务的农民,但是他又有着与农民身份极不相称的身份: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技工。他自己说其实就是有技术的工人,他还持有陕西省考古勘探探工的上岗证。
  我给刘顺民打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说:“我跟王博士在汉中挖呢,都来好几个月了。”过些日子,再打电话,他说:“在安康呢。”几十年来,刘顺民就跟着王社江博士的考古队到处奔波。他参与过四五个规模较大的遗址发掘,还有数百个墓葬的发掘。
  考古已经不是他谋生的手段了,而是一种追求,一个农民的追求。
  王社江博士说:“我带他到河南,整个洛河都跑过。他只有小学文化,但已经远远超过了学历的概念。他很喜欢这个,作为事业在做。他悟性特别高,又不是把这作为谋生手段,这是一种境界。”
  考古对他来说俨然成了最大的乐趣。考古工作很辛苦也很枯燥,在野外调查一走就是几个月,但是刘顺民却乐在其中。
  刘顺民不仅爱上了考古,而且跟着这些一流的考古专家学到真才实学,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就在王社江1998年5月考入澳大利亚拉筹伯大学之后,已经跟着王社江学到了不少考古知识的刘顺民,有一天和县博物馆馆长张小兵在龙牙洞山顶上搞调查,一下发现了几块旧石器器物。
  张小兵对我说:“刘顺民这家伙真是日怪得很,眼光毒,一眼就认出那些山顶阶地上的石头的不同寻常。我和他在山上跑了那么多回,还是被他发现的。”
  刘顺民将他发现石器的消息告诉了远在澳大利亚的王社江。于是,王社江在澳大利亚遥控刘顺民,你到哪个阶地、到哪个地方,再到哪个地方……刘顺民按照王社江博士说的,跋山涉水去搞调查。
  张小兵说:“谁都不知道刘顺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热情,骑个破自行车,按照王社江电话里说的开始去找,忍饥受饿,风餐露宿,疯了一样。在考古界,你很难找到像他这样的,舍得豁出命去干,而且好学,学到的考古知识令人吃惊。”
  刘顺民就骑着破自行车,按照王社江电话里告诉他的位置、地址、阶地,长年累月地跑,找那些在常人眼里看不出名堂的石头。每捡到一块石头,他还要严格按照标准做标签、做记录。
  这就是他儿子所说的“捡石头”。
  就这样,他捡的石头最后竟拉了两卡车。两卡车大大小小的石头有多少个?而且每一块石头都要贴标签、做记录,刘顺民付出了多少?2011年,王社江博士团队在梁塬孟洼进行旧石器遗址抢救性发掘。
  在发掘孟洼遗址的时候,歇息时间也闲不住的刘顺民溜达到了不远处的张豁口,在一家村民建房挖出的剖面中,刘顺民的“火眼金睛”再次发现了旧石器器物。他大喜过望,告诉王社江。
  于是,在结束了孟洼的考古发掘后,张豁口旧石器遗址开始发掘。后来的发掘表明,张豁口遗址出土的器物数量是最多的。
  有一个说法,考古博士王社江在洛南搞考古研究有个左膀右臂,一个是张小兵,另一个是刘顺民。
  在采访中,张小兵对我说:“至少在力气活儿上我比不上刘顺民,60多岁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而且那么热情,热情到近乎疯狂。为了捡石头,不吃不喝不睡觉,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那种劲头和热情,在考古界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把如今的刘顺民称为考古专家一点都不为过。讲起考古专业来,他满口都是专业术语,而且叙述准确,毫无差错;对器物的判断、对土层的识别,用张小兵的话来说:“那绝对是专业水准的。”
  只有小学文化的刘顺民,一边是拿家伙种地的农民,一边是抱着厚厚的考古书籍猛啃、跟着考古专家搞研究的“考古博士后”,这之间有怎样的一种强烈反差,但是这种反差却那么和谐地统一到刘顺民身上。
  刘顺民说,是“洛南猿人”把他领进考古的门洞,他就要把“洛南猿人”的事情继续搞下去。他曾经对一个媒体的记者说:“北京有猿人头,蓝田有猿人头,就咱洛南没有。”言下之意,他要找的还不仅仅只是那些石头了,还有“洛南猿人”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