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中辨百草(十七)
文章字数:1359
(接上期)二十一、山萝卜
萝卜是给人吃的,有生吃:切丝、切片、切块、切条、切丁、囫囵个儿;有熟吃:煮、炒、烧、炖、煎;可搭配各种辅菜,猪、牛、羊肉等等。人类依据自己的口味和意愿,种植、培育出了种种个大、汁多、鲜脆、色艳的品种,总的方向是多施磷和钾,教它往下长,尽量地少长叶,如叶大个小便大呼倒霉透了,俗语:种下萝卜上粗下细,种下白菜扑拉一地。山萝卜却不为人而生,它只为自己生长,依照大自然的“万类霜天竞自由”,把它的茎叶向了太阳和蓝天、白云,可着性儿地生长,生长得率性洒脱,蓬蓬勃勃,轰轰烈烈,惊心动魄。植株可达一米以上,敢与人肩试比高。茎围从大拇指粗,到棍棒粗,直至宛若树胸。叶片椭圆,阔似人的巨掌,那只把孙悟空压五行山底下的如来佛的手掌。色泽绿得深重,近似于碧黑,有点儿诡异,有点儿惊悚。分叉的枝股,朝了四面八方撒开脚丫子地赛跑,要抢占周围的每寸空间。初夏时叶柄间高高地擎起一支支编织的绿棒,周身疙疙瘩瘩,裹缠了累累的珍珠,那是朵朵花蕾,随即从上向下依次开放六角形的花瓣,浅白洁莹,仿佛燃烧的蜡烛,由绿而白,退蚀了消融。而后,又自顶端将白转红了,深红、黑红,然后凋谢,枯萎。这就很不可思议,非常的不讲道理,野蛮、骇人。我们挑草、割草的孩童,还有大人,常常见了它,从心底里便先胆怯了,望而畏之,止步不前。很少有谁敢动它的枝叶,心里只是犯嘀咕,猪敢吃吗?牛敢吃吗?稍一迟疑,它的卫士们便主动出击了,是一只只刚才还和蜜蜂、甲虫、苍蝇争抢花蕊的纯黑大蚂蚁,从裤脚钻进去,窜上小腿、大腿、裆部,咬、蛰……引来一阵阵的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四散溃逃。也有拼死抵抗的,迁怒于它,下意识地举起镰刀,一挥而过,一声木木的钝响,滑、溜、笨拙,一株巨树、一个巨人倒下了,断茬处汁液亮晶晶地渗冒,汩汩淌流……
它那根便只是根,为恣意生长的茎和叶输送水分和养料,虽然膨胀似的粗壮了,被从土里挖出来,白白胖胖,时而微黄,鲜脆水汪,人称萝卜,但终究属木质,丝丝络络的,表皮也坑坑洼洼的粗糙,绝不能切丝剁片地吃,只有或整根或大卸八块了,煎煮为汤,洗或泡,也可以喝,皆当作药,治病。
母亲晚年因心脏不好,常年浮肿,呼吸短促,虽屡屡服药、住院,却屡屡重犯。有天便吩咐我的小侄女到屋后的山脚,去挖山萝卜,说是熬汤洗脚,能去浮胀。我知道后不住地埋怨,你不相信医院、医学吗,不相信我吗?母亲怯怯地笑笑,说,你忙么,少麻烦些你么……我说,山萝卜能治浮肿?母亲忙说,能哩,能哩。祖辈传下来的。我后来查了下资料,原来它有狼毒和凌晨新娘这两个颇具天壤之别的俗名,可泄水逐饮,破积杀虫,主治水肿腹胀,痰食虫积,心腹疼痛,结核、疥癣等等。它多达100多个品种,我们所见的,仅为其中的一种。母亲终因心脏病合并其他顽疾而去世了,我怨天怨地之余,也怨恨过山萝卜。每每想起母亲为了不麻烦我,自己去寻找他治病的情形,心里便针扎似地隐隐作痛。而今回想起来,应当感谢它呢。它给了重病中的母亲,不知多少明亮璀璨妩媚的期许和慰藉。
哦,我差点忘了,资料上还居然说它是香草类的植物呢,凌晨新娘么。便特地去闻了闻它的叶、它的花,还被大蚂蚁蛰了几下,但到底也没能闻出它的香,哪怕一丝丝。莫非它是暗香浮动?或者我的鼻子不灵?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不知道我到底冤枉了山萝卜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