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坪人马永红
文章字数:4976
出生于麻坪镇合兴村的马永红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甚至是中国当代大学生、知识分子当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有严重思想洁癖”的人,更像一个“切·格瓦拉式的战士”。大学期间他组织大学生志愿者到乡村支农,曾经两次休学回家竞选村主任,以“实现人生抱负”。10多年光阴过去,曾经热血沸腾的理想主义者马永红变为温和的公益人马永红。很少有人能够像他那样先后三次走进凤凰卫视《鲁豫有约》栏目,谈他的世界,他的“乌托邦”,他的爱情以及未来……丰腴的云蒙山,捧出的不仅仅是如画的水。
马永红的“乌托邦”
2014年,马永红接受西安财经学院的邀请,给大学生们作了一场以《奋斗的青春最美丽》为题的报告,回顾自己从最早“支农”到今天做公益的经历。他说,2004年,大一新生的他正处在迷惘的阶段。“刚离开农村到城市上大学的他,突然感觉人生失去了方向。……看不惯大学生们‘没有理想’。一直到后来参加一次下乡活动,在蓝田一个贫困的山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农村出来,应该为贫穷的家乡做点什么。”(《华商报》)他组织自己的同学打起一面“大学生支农”的旗帜,那个时候正大雪弥漫,他和同学们回到老家麻坪镇合兴村,在乡村搭起简易舞台,办“大学生志愿者与村民联谊”及支农支教表彰大会。这是马永红回乡组织的第一次活动。
出身于贫寒之家、血写入党申请书的马永红,心里装着一个抱负,或者,这个抱负就是马永红的“乌托邦”。
在凤凰卫视《鲁豫有约》,马永红说:“那个时候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我有很多建设农村的想法,但是我必须有一个具体的村去实现我的人生抱负……”
据《商洛日报》一篇报道,2005年6月,马永红在钟楼附近搞宣传并拍卖他的长篇小说《洛子情殇》版权,将其所得收入资助家乡的农民和贫困学生。有人嘲讽他:“靠你一人的力量能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真是异想天开。”马永红被深深刺痛了,一个想法破空而出:休学一年,回家支农支教。
也就在这一年,马永红决定去尝试实现自己的抱负——以另外一种方式“支农”,参与乡村建设、改变乡村,那就是:竞选村主任。
他所选定的实现人生抱负的“一个具体的村”就是自己老家麻坪镇合兴村。
他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休学竞选合兴村村主任。
这期间他曾为自己候选人资格而诉诸法律。虽然胜诉,但是要在合兴村实现自己抱负的马永红,最终选举失利。失利后的马永红很是失望,他说:“当晚,在离开村子的路上我哭了,我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回村做事情了。”
但是他食言了。3年后他卷土重来。
因为休学回家竞选村主任,马永红的名字传遍天南地北,甚至被称为“马永红现象”。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当代著名学者钱理群认为:“本世纪初的大学生中出现了一批理想主义的学生,主要是青年志愿者,马永红是其中之一。……现在的大学生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信仰的缺失,这是新一代年轻人的新问题,解决这个问题也要靠他们自己,马永红的做法可以说似乎是尝试解决这种问题的一个努力。”
3年后的2008年,做了大量准备工作的马永红,再一次回到麻坪镇竞选村主任。
这年12月20日清晨,马永红一觉醒来,说:“昨晚梦见选举,天上掉下来一张选票,我和对手跑上去就抢,谁也不说话,都有些穷凶极恶。”
渴望在竞选中有所作为的马永红,最终依然以失利告终。
怀揣改造乡村梦想的马永红,回首这段经历很是感慨:“我失去了合兴村,自我感觉就像科学家失去了实验室,革命者失去了根据地,献血者找不到采血车。那种悲壮和失落远非新长征三个字可以形容。”
虽然“悲壮和失落”,理想主义者马永红并未放弃自己的“乌托邦”。
第二次竞选失利后,他考上了白鹿原南桑村的大学生助理村官。在这里,他租下几十亩地做“QQ农场”,想搭建一个有机农业的城乡互助平台,但最终因种种原因,没有做起来。2010年,“马永红和志愿者们黯然‘撤离’南桑村。”(《华商报》)
“成长”并“学会妥协”的马永红
如果说理想主义者马永红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的话,那么经历了两次竞选失利以及许多事情后,那些棱角依然吗?
马永红在总结自己:“不得不承认,作为短期行为的大学生支农,于农村的改变几乎没有,唯一成长起来的是自己。”
“成长起来”的标志是什么?或许就是:从“支农”转变到“公益”。
在无法兑现建设乡村、改造农村的抱负之后,他有一种感触:“我不再认为只有振臂一呼翻天覆地者才是英雄,认识到在平凡生活中帮助更多的身边人,可能也是一种成功。”
他转向公益。他说:“我们做公益,去帮助他人,是为了以更宽的胸襟传播博爱,这种追求凝聚着形形色色的人舍弃小我,成就他人,以最自觉化的付出构建和谐温馨的社会。”
马永红结识的西班牙华人作家张琴女士,在看到2004年11月凤凰卫视《鲁豫有约》播出的马永红支农的节目后,身在西班牙的她深受感动,随即和马永红联系协商捐助事宜,并于2007年5月,通过马永红向洛南农村捐助价值达2万元的物品,包括电脑等电子用品、秧歌服等文艺用品以及一台手扶拖拉机。
2012年,为了能够推进公益,他的团队参与了一个公司做苦荞茶,但因经验等原因到现在还没有理顺业务。
但是做公益让马永红有了“成就感”。一个曾是他支教时的学生,叫杨飞,后考入大学,成了他团队的核心成员、“骨干志愿者”。2013年,他患了一种类似白血病的病,“叫骨髓再生障碍性贫血,造不出来骨髓”。他就发挥他们团队的作用,短短时间,“为杨飞筹款,筹到54万元……把这个人救下来了。”(《鲁豫有约》)
2014年5月,马永红在省民政厅申请注册公益组织“益路人公益服务中心”,他自己任理事长。马永红这样介绍:“益路人下辖十余个子机构,现有专职人员34人,兼职人员55人,服务范围涉及志愿者培训、乡村建设、思想启蒙、流动儿童、留守儿童、生态农业等诸多领域。”
马永红的世界倾斜了吗?
2014年7月,马永红30岁。他对华商报的记者说:“过去的10年,我最大的变化可能是学会了妥协和包容。”10多年前刚上大学时,宿舍同学逼着他抽了一口烟,他连着刷了三次牙,觉得脏。而且讨厌别人喝酒。现在,他也学会了“应酬”,偶尔也会喝点酒抽支烟。10多年前,他会说母亲“庸俗”,现在,他“当然不会了”。
这也是他“成长起来”的一个标志吗?
一直追随马永红做志愿工作的一位“战友”小强认为,现在团队里做的事情,已经在渐渐偏离最初的理想。但马永红
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学会妥协不一定意味着“理想主义的黯淡”。第三次来到《鲁豫有约》时,马永红说:“现在我觉得我更像一个人,有温度地活着。有的人说马永红变了,也有人说马永红妥协了。是的,我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动辄起诉地方政府,或者为说一句话而咄咄逼人。也不同时将我的理想强加给我的父亲、母亲、妻子。”
但是,他说自己依然有理想:“当然我的理想并没有如风般那样散去,但我感觉它已经成为我生活中朴素的一种颜色。”
马永红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
看起来是这样。
曾经高高在上、色彩瑰丽的梦想,在现实面前悄然坠落,只剩下了“一种颜色”,听起来有些无奈和伤感,但这显然是必然的结局。
用文学参与乡村建设
2017年7月,马永红回到洛南,组织爱故乡文学小组活动,召开座谈会。
他请来了西安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讲师、文学博士王昱娟,西安石油大学人文学院教师侯晓银等。洛南县约40名乡土文学爱好者参加会议并讨论。
在他的眼里,文学不仅是一种“公益”,更是一种力量。
会前他自费印制小组成员作品集。在座谈会上,他说:“感谢互联网这一便捷的沟通工具、感谢文学这一共同的兴趣爱好、感谢故乡这一共同的精神家园让我们聚在一起。”并介绍了陕西“爱故乡”公益活动开展情况,希望每一个爱故乡的人都可以通过乡村书写去记录、传播和彰显乡村的价值。
在座谈会结束总结发言中,他说:“今天我们聚在一起讨论了为什么要进行乡土书写的问题,乡土书写正是基于乡村价值的再发现,让那些被边缘的人和事不再被遮蔽而被更多人看见,并且因为其真实和真情而与读者产生共鸣,这些地方性的书写在整个文学谱系中是有自己独特价值存在的,并可以为更多乡村建设者提供精神的滋养,同时也会为地方政府推进美丽乡村建设提供文学和艺术支撑,也是创作者个人实现人生价值的载体之一。……我们要写时代裹挟下乡村的变迁、文化的传承、小人物的命运、家族的流变和故乡的山水,但是我们不要把故乡做狭义的理解,故乡不仅是具象化的一村一山一水,还是浸入我们血脉的精神家园。我们要写出故乡人的情与爱,写出故乡人的勇敢、坚韧和良善,写出故乡共有的价值来。”
从雄心勃勃、热血蒸腾的“改造乡村”之“乌托邦”到现在以文学的方式践行“乡村价值的再发现”“为乡村建设者提供精神的滋养”,关注的依然是乡村以及“乡村建设”。
2017年10月21日,他扔下刚刚出生的女儿,又再次跑回洛南,组织举办“洛南县爱故乡文学小组季度座谈会”,同时还带着王昱娟博士,让她做了《知识者、乡村与20世纪的中国文学》专题讲座。笔者受邀做了《尘世的过客,故乡的孩子——关于故乡文学创作》的讲座。来自“洛南文友汇”“秦岭文学”“禹平文学”等公众平台的文学爱好者、洛南县作家协会部分作家共计60多人参加了座谈会,甚至有远道而来的山西、渭南的文友参会。
马永红最后在总结发言中说,我们能够从细微之处参与到故乡建设活动中来,是作为洛南人的荣幸,民间自发组织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力量,即建设家乡可以从公益的角度,也可以从文学的角度,我们所做的事情正在书写着故乡的历史。他谈到了爱故乡文学的个体意义,“即让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个体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继而生发出一种使命感;知道自己在哪里生活,继而生发出一种责任感;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继而生发出一种行动感。”
座谈会没有经费,实行AA制,参会者每人缴纳50元就餐费。
而此前于7月召开的爱故乡文学小组座谈会,最后的聚餐费用来自他自己和另外几个西安来的朋友,他们每人出资500元。
马永红说我们没有钱,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建立基金。在此之前,他个人已经出资一千元放在基金里。他还个人出资为王昱娟博士报销往来车费。
参与乡村建设,过去是“真刀真枪”,现在却落在柔软的文字上。这个转变用去10多年。
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比如他的“轴”。他会三天两头地给洛南爱故乡文学小组负责人“发号施令”。小组成员、文学爱好者罗娟说:“他几乎天天都在说应该怎么样,还应该怎么做,条条框框太多,要求太严,严格到苛刻,真有些烦他!”但是她说,马永红是个干事情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和信条。
马永红依然的清瘦,像个刚刚走出乡村的大学生,眼镜背后的目光锐利、清澈而且坚定。
在得知马永红有了女儿之后,鲁豫给马永红发来一段视频,鲁豫说:“永红你好,好久不见啦,特别替你和你们家廉老师高兴,一儿一女,生活特别的稳定,真的替你们欣慰。记得许多年前第一次采访你,当时挺替你担心的,当时欣赏这个男孩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不跟生活妥协,但是又很怕你在强大的生活面前摔得头破血流。第二次采访我就稍微放心了,我觉得你慢慢地在回归生活,回归生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因为被生活将棱角慢慢地磨圆,这不是一个可耻的过程,人就是应该学会在生活中找到安放自己的位置。我听说你和廉老师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一儿一女,生活越来越自如,越来越安稳,我真的感到很欣慰,我好像是看见你慢慢慢慢地成熟,和生活和解,和自己和解。希望你和廉老师生活越来越好,把你们自己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然后才能够帮助更多的人,把他们的日子过好。再次祝福你们。”
马永红真的如鲁豫所说的“和生活和解,和自己和解”了吗?一切会那么简单吗?
我看未必。他热心于文学,热心于把爱故乡文学小组做起来,不是因为要做文学本身,用文学来安慰自己,让曾经蒸腾的热血与激情安稳下来,平静下来,而是要让文学参与到“故乡建设活动中来”,“为乡村建设者提供精神的滋养”,在文学中找到“使命感”、“责任感”和“行动感”。
马永红说,假如每一个人可以书写自己的墓志铭,“我希望自己的墓志铭上写着为事业、知识、爱情,哭过、笑过、奋斗过,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
萧军用一篇长文《一枚高于三十七度的石头》来写马永红。他说,在一腔热血投身乡村建设时,马永红曾经是一块“遇冷愈热的石灰石”,有棱角,更有温度;在经历了曲折、“成长起来”而做公益时,是一块“外柔内刚的鹅卵石”,以自己的圆润去温暖别人;同时又是具有“原乡情结”的“冷眼热肠的雨花石”,“是道德引领的先行者”……
马永红的世界并不缤纷,甚至很简单,简单到谁都可以读懂,但不是谁都能够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