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张宏运
　　这名儿是我自撰的。
　　它的叶像极了网上打赏的红心，三枚一簇，凑在细如丝的叶柄上。叶柄来自丝线似的抽出的叶茎。叶茎又如丝，匍匐于地，随势而蜿蜒。叶茎下另生根，呈须状，扎进土的孔腔、石的缝隙，无孔不入，无缝不进。须根便纠缠编织了，密如蛛网，扯不断，撕还乱，久久为功，绵长坚韧，于是郁郁葱葱，绽放一方碧绿艳丽。却有暗红洇染，红中有绿，绿中透红，暗红深绿，相映成趣。柔润、温馨，似清凉的月辉，婴儿娇嫩的肌肤，可爱，可亲……
　　是不是赏心悦目了呢？故取其前二字，命名了。虽然有些儿矫情，强勉作态，亦顾不得。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它时的情形，心醉而微醺。那是去同事办公室串门，临别时蓦然瞥见窗台一花盆，盆土的表层，浮动着一层绒绒的如轻烟淡雾的暗绿浅红。凑近赏玩了许久，忽然心中怦然一动：它除可观赏，又悄无声息地只是匍匐在盆花的脚下，不影响它的生长，不需特别的关照，还遮罩了盆土，能防水气的蒸发，保湿储润，真算得上是一盆二花，一举数得。同事见我爱不释手，恋恋不舍，有点失态，不由笑了，说，你这么喜欢，就给你几苗。随即用小刀剜了几棵，置纸袋，轻轻裹了，送给我。我如获至宝，当日回家，即将它小心翼翼地栽在了一株盆花脚下。没有换苗，没有特护，除开头几天观察了几眼，之后便几乎忘记了它。不知不觉，有天我看它时，它已如我所愿，爬满了半个花盆，像云像雾又像风，美轮美奂，妙不可言。秋凉冬至时，我把它搬回屋内，那株盆花因保温不足，显出了挨冻受伤的样子，有些儿萎靡不振，它却仍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这使我对它更加珍惜且珍重了。春季换盆时，便只动了动盆底的土，可可儿地留着它，唯恐骚扰惊扰了它。
　　不知过了多久，有天我忽然发现，它已爬满花盆了，叶丛因无路可去，便挺身而起，一簇簇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竞赛着，围拢掩埋了主花的根茎，有几缕延伸到了盆外，絮絮缕缕，吊吊串串，别有一番风情。看那主花，却叶黄枝蔫，一副衰败落魄的相，要死难活。我大惊失色。那主花可是名贵的主，我岂能因小失大？便忙去拔它。那根须却像麻缕、尼龙丝，乱糟糟纠缠着，劲而韧，切割着手指，怎么拔也拔不净。好不容易把盆土浮层的揪完了，眼睁睁见里面还有它那细密如蛛网的无数根须，只得以刀片别了、刮了、剔了，胡乱地扔在外面，唉声叹气的，悔恨不已。世上哪有双美具备、得舍兼顾的事？
　　之后它便从我的眼里隐身了，时间也使我渐渐忘记了它。偶尔的一天，我瞥见两个侄孙女蹲在屋外的台阶下，头碰了头，咕咕哝哝的，忽然低叫了喜欢道，呀呀，真酸！——好吃。我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在她俩让开的地方，屋台阶的水泥缝隙里，蜿蜒着一条粗细不匀的绒黑。——竟是它！还冒出了两朵小黄花。奇了，怪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把它从花盆中乱扔出去的啊，并没丝毫栽植的意思和动作。这儿还有。侄孙女指引了我，又查找出几坨毛绒绒的它，是在平铺的马路砖的间隔沟槽中，有点像星星之火。随它去吧。我宽容大度起来，任它自生自灭去。
　　秋风、严霜、寒冬、积雪……一元复始，春暖花开，它历经肃杀，又从台阶的缝隙、马路砖的间隔沟槽，探头探脑、星星点点地长了出来。很快，滋润旺盛着，由点及线到面，蓬蓬勃勃的，扩延膨胀。不久，便和其他杂草竞争着，暄闹得小院一派杂乱聒吵，涂抹着荒芜。我慌忙拽拔起来，使锄头铲除。翌年，却发现小院的菜地里，又出现了它的踪迹。这下，我的心底便起了恨意。看它的温柔、妩媚、娇嫩，已变为撒泼、蛮横，十足的野性，像条美女蛇。那蛇隔年更窜出小院后门，斑斑驳驳地出现在小山坡的脚底。莫非，它要爬上山坡了？——看样子，它终会有一天实现目标，归入野草的序列。
　　我请教了好多人士，均不知它姓甚名谁，学名、俗称为何，原产于哪儿，是怎么来的。欲问我的那位同事，他因顽疾，已中年夭亡，它却仍鲜活着。俗语“人非草木”，确实不如草木。望着它除不尽、灭还生的勃勃身姿，我时时喟叹，被它欺瞒了啊，那初见时的温润贤良；又自我检讨了扪心自问，我这算不算始乱之，终弃之呢？那野草的阵营里，有几多如此的遭遇和磨难？它若有知，是不是会谴责我们人类，是极致的个人主义呢？又忙自辩道，卿本野来还野去，强于花盆拘卿性。我可没戕害你……如是反复徘徊，一首人人耳熟能详的歌儿，像条小溪，便在我的心底淙淙流淌起来：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不知能作几日停留……
　　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
　　又把聚会当成一次分手……”
　　附记：草就此文后，我心存不甘，再去网上搜寻了一下。根据它有酸味的线索，终于寻找到了它。学名：酢浆草；别名：酸味草、鸠酸、酸醋酱。全国广布。生于山坡草池、河谷沿岸、路边、田边、荒地或林下阴湿处等。全草入药，能解热利尿，消肿散淤；茎叶含草酸，可磨镜或擦拭铜器，使其具光泽。牛羊食其过多可中毒致死。——野性也，柔中有刚，笑里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