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诗人的季节，也是穷人难熬的日子。小鱼小时候最怕的便是春天。柜里用笤帚扫了几遍，能吃的早就没有了，下来就是柿子加糠的“炒面”。春天挺长，夜晚更像旧社会老是天不得亮。猫的叫声刺耳地响，肚子也在咕咕地叫，那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漫长的夜让人睡不安宁。饿难受，吃了“炒面”拉不下更是胀得肚子像鼓，大人们只好用钥匙从屁眼里掏。那是多么让人苦不堪言的日子，如今想来都让人心里发凉。
　　春天总是漫长得像是大人的唠叨，饥饿便成了童年永恒的主题。要说盼望那便是空气里嗅到建立可爱的麦香。苍蝇飞着，猫儿叫着，麦子在田野里寂寞地生长。当算黄算割早早叫起，麦子的清香突然潜入梦中，让人欢喜得几乎发狂，忍不住掐掐大腿，会不会又在做梦。那种香味土土的，香香的，呛呛的，让人像喝多了酒似的晕眩。有了香味，麦子就要上场了。有了面吃，就饿不死了，本能的求生欲望庸俗平常，却在麦香里让人快活。
　　收麦的紧张就像六月的高考。大人们喜悦着忙乎着，趁着天晴龙口夺食。汗珠子在大太阳下亮亮落在地上。队上的大场里更是热闹得像过年。堆得像山一样的麦子，碾场的老牛的叫声，扬场的女人的笑声，小娃们的欢叫声，到处弥漫着丰收的喜悦。咥上第一碗新麦面的快活像喉咙里伸出只手，呼噜呼噜就下了肚，那种受活妙不可言。小鱼也收过麦子，那尖尖的麦芒扎在手上辣辣地疼。小伙伴们的游戏便是把麦穗芒朝上放在裤口，越抖裤腿麦芒越向上进发，扎得你一阵阵生生痒痒地疼。大人在前头割，小娃在屁股后头拾麦穗。拾到的麦穗得交到队上，能记工分。有个大男娃老是拾得多，小鱼老是拾到一点点。小鱼想不通，都在大太阳下，一前一后跟着，人家咋这么厉害呢。稍一留心，就看见他从麦垛里往出抽。见小鱼发现了，他说，我给你些，不敢让旁人知道。马上要推荐我上大学了。小鱼胆小心更软，没要麦穗也没告发。好多年后，他当了大领导红火了一阵又坐了牢，肯定是因为拿了不该拿的钱。老鱼去看他时，他老泪纵横，反倒埋怨当年不告发他偷麦穗。老鱼无语。头顶三尺有神灵，自己不学好，跌倒了怪门槛，书念到狗肚子了。怪不得他倒霉，心太贪了，国家的麦秸堆都想揽到他屋里，他不倒才怪呢。
　　小鱼成了老鱼的时候，在丹江边漫步，当看到收割机成群结队咣当咣当往东边走的时候，才发现又到了收麦的时候。也许是吃饱了饭，连算黄算割的鸟儿叫起，都想不起来快到收获的时候了。麦香更是再也嗅不到了。前几年看到个作家写的小说，有个老农民想吃到自己种的麦子磨的面都没吃上。乡村刚收麦就有小贩上门用面换，磨麦的石磨没了，电磨子也没了，老农想吃到自己的新面成了高不可及的梦想。历尽艰辛磨了面回来的路上翻了车，还是没吃上自己麦子磨的面。看了这篇小说，老鱼心里百味杂陈，半天提不起神。
　　前几天从东边麦子熟得最早的县里回来，一路都看不到麦田，该长庄稼的地方长出的都是楼房。好不容易快到龙驹寨时遇到个扛着一大捆麦子的妇女，兴兴地问，麦子从哪里来的？那妇女冷冷一句，从地里来的。呛得老鱼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看来，麦子少了，连收麦的人也嫌弃麦子了。
　　故乡本来粮食就不够吃，如今连麦子也见不到了，更别说嗅到童年的麦香那种幸福的味道，总让人有点不安，有点伤感……要是万一买不到吃的了，童年的忧伤会不会重来，肚子饿的滋味真不敢想呀。老鱼夜里做梦在麦浪里奔跑，却总是嗅不到麦香，急得让人抓狂。醒来枯枯坐了半晌，苦笑一声，闲吃萝卜淡操心，你都成了血压血糖血脂都高的“三高人士”，还惦记着乡村童年的麦香，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