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人物
文章字数:5190
公元1937年,出生于今高耀镇、后迁居古城镇的年仅23岁的罗锦文,组织起一支10多人参加的“西北青年抗日前线救护队”,奔赴抗日前线救治伤员,两年后牺牲于战场。他是洛南第一个自愿奔赴抗日战场并献出生命的青年。在古城,还有一位书法家——儒生何伯群。
抗日烽火中的罗锦文
1937年冬天,位于古城西安西五路七贤庄的八路军驻陕办事处,走进了一位青年,对时任八路军办事处处长伍云甫说,他是一名医生,日寇入侵,国难当头,举国抗战,他也要到前方去。
这位青年叫罗锦文,时任西安广仁医院副院长。
1914年5月29日,罗锦文出生在今洛南县高耀镇三条岭村,后迁居今古城镇。父亲罗铭臣跟一名外国牧师学习西医,并成为一名基督徒,罗锦文自小就接受了基督教救赎世人的信仰。
1932年秋,罗锦文考入英国人所办的西安广仁医院高级护士学校,接受医学专科教育。毕业后入股西安广仁医院,任外科医师。1936年“西安事变”后,和全国一样,西安民众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抗日热潮。当时已任广仁医院副院长的罗锦文成为热血青年当中的一员,奔走于西安的大街小巷,宣传抗日。
1937年5月,罗锦文回到洛南老家。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家探亲。临走时,妻子再三挽留,因为再过几天就是罗锦文的生日,妻子希望他过完生日再走。罗锦文说,国难当头,还过啥生日啊。毅然启程回到西安。
这一别竟然成为永远。
这一年,罗锦文23岁。
抗日前线战事激烈,作为西安医院外科的佼佼者,罗锦文萌生了组织医疗队开赴抗日前线的想法。
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罗锦文与伍云甫处长进行了多次交谈。罗锦文说:“前方打仗这么紧,伤员那么多,我觉得那儿最需要医务人员。”伍云甫拍拍罗锦文的肩膀说:“你说得很对,前线需要你们,八路军盼着你们……”
得到八路军办事处的支持后,罗锦文先后联络了在西安的14名青年。在他的组织下,救护队很快正式组成,定名“西北青年抗日前线救护队”。救护队由曹民哉、胡秀英、翟碧文、阎玉珍、吕英杰、罗惠文、罗惠民、苏道理、吕书林、崔海潮等9男5女组成,年龄最大的是罗锦文,23岁,最小的翟碧文仅有16岁。罗锦文亲自担任队长,同为洛南籍的崔海潮担任副队长。
伍云甫请示山西抗日前线八路军总部,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当即联名回电:“不怨苦可前来,这是十二分的欢迎。”
奔赴抗日前线的心情是多么迫切,罗锦文来不及回家向父母道别,只写信告知父母:“儿已同同学组织救护队,儿任正队长,事已就绪,不日可将队员招齐,以备出发前方。当这个困难的时候,无我无家,应是事实。假使日本鬼子来此,我们做亡国奴呢,还是当刀下鬼?这是三岁童子也料得到的。”
罗锦文显然已经做好了以身赴死的准备。他在信中还说,他已退出广仁医院的股份,“共折一半,合洋一百六十元,七折八扣,吃亏不小,这是儿自愿牺牲!”
1937年11月初的一个夜晚,罗锦文和他的“西北青年抗日前线救护队”登上一列“闷罐子”货车开赴华北抗日前线。
“西北青年抗日前线救护队”是抗战爆发后从西安走向前线的第一支救护队,也是全国第一个自愿走上抗日前线的医疗救护队。
罗锦文的救护队工作的第一个地方是八路军野战医院。
2015年8月,为了拍摄罗锦文的纪录片,笔者与商洛电视台摄制组来到山西。山西省洪洞县党史研究室主任张春悦陪同我们来到罗锦文曾工作过八路军医院,他告诉我们,1937年9月25日,115师在平型关重创日军,随后林彪率师在洪洞县休整。10月下旬,林彪在洪洞县万安镇签署命令,成立八路军医院。
罗锦文和救护队到来后,八路军卫生部部长姜齐贤接待了罗锦文的救护队。姜齐贤说:“你们是全国第一个自愿上前线的救护队,你们从白区冲破敌人的层层阻拦和封锁,来到前线参加战地救护,这种精神令人十分敬佩。”
1937年11月,朱德总司令率领的八路军总部驻扎在山西省洪洞县万安镇的高公村。罗锦文带领队员来到山西省洪洞县万安镇八路军总部,在这里受到了左权将军的欢迎。
左权将军说:“西北青年抗日前线救护队的同志,不远千里,不畏艰苦,奔赴抗日前线,由于前线战事紧张,朱德总司令和彭德怀副总司令不能亲自接见大家,我代表他们及八路军总部表示热烈的欢迎。你们这种忧国忧民的行动,应受到人民的尊重,你们是炎黄的好子孙,人民的好儿女,是全国青年学习的好榜样。”
罗锦文被分配到前方野战总医院外科,任手术室医师兼《医疗学》教官,其余队员被分配到前方医院或总卫生部任医生、护士或教员。
1938年7月,罗锦文辗转来到晋西北的岚县。
贺龙师长率120师的师部就驻扎在岚县的蓝城镇。
岚县位于山西省中部西侧,属吕梁市。我们摄制组来到岚县,岚县蓝城镇副镇长范瑞明带着我们来到120师司令部驻扎的五龙庙。他说,当年八路军120师野战医院卫生所就设在这里。
1938年5月24日,白求恩大夫来到这里,为伤员施行手术并培训这里的医护人员。6月中旬白求恩大夫离开。就在白求恩大夫离开后的7月,贺龙师长率120师在晋西北与日军精锐部队激战,伤病员日渐增多,恰在此时,罗锦文赶到这里,担任野战医院的外科主任,开始夜以继日地救护伤员。
随同我们拍摄的原商洛市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冀振锋告诉我们,罗锦文在这里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哪里有战斗,哪里有伤员,那里就有罗锦文的身影。
1938年11月,贺龙、关向应率120师大部挺进冀中,执行巩固华北的任务,晋西北只留三五八旅。战斗日趋激烈,伤员也随之剧增。战地救护工作空前紧张,而生活却更加艰苦,医护人员常常只能以黑豆水充饥。长期连续超负荷的工作,终于使罗锦文积劳成疾,高烧40℃。120师政治部主任刘惠农劝他休息,他不肯,说:伤员太多,我怎能休息?
1939年10月12日,身体严重透支、非常羸弱的罗锦文,在岚县为伤员赶做作术,曾几次昏厥,醒来后又继续工作。最后,倒在了手术台旁。
这一年,罗锦文25岁。
罗锦文牺牲后,三五八旅为他召开了追悼大会,他的遗体安葬于岚县五里岗。
2015年8月,我们摄制组在这片被战火侵袭过的黄土地——洪洞县、岚县、岢岚县、兴县等地,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罗锦文的史料文字,这里的专家们也从未听说过“罗锦文”这个名字,甚至“五里岗”的名称也只存在于史料当中。
是的,在那场血与火的战斗中,多少抗日将士前赴后继,血染疆场,又有多少医护人员奔忙于战地医院救治伤员,要找到他们其中的一个,何其难也。
罗锦文牺牲的消息传到老家洛南,时任洛南县长的郝兆先为罗锦文题写了一副挽联:“效命国家万古不朽,献身民族百世流芳。”
1955年,陕西省人民政府追认罗锦文为烈士。同年,洛南县人民政府在古城镇为罗锦文竖立纪念碑,上书四个大字“永垂不朽”。
虽然80年多年过去,但是,像罗锦文这样的秦岭深处的商洛儿女,在国难当头之时挺身而出,走进抗日的烽火并献出自己年轻生命的壮举,依然清晰无比。
书坛儒生何伯群
2016年初,正在做大型历史文献片《洛惠渠》后期,说到片名题写,领导和摄制组同仁不约而同地说:何伯群。于是,作为撰稿和总编导,我给先生打电话,说明缘由,先生一如既往地细言慢语,无半点推辞:“那你来。”到西安书院门他的“何伯群书法艺术馆”,他早已静候,见了,不言润笔,问明想法,铺开宣纸,酝酿再酝酿,挥毫泼墨,一气写了好几幅“洛惠渠”,然后一如既往的谦逊儒雅:“不知道写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哪一幅能用,你们下来挑去吧。”然后,再铺开宣纸,为我们一起去的五六个人每人题赠一幅墨宝……
书画界大咖们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浓发披肩,长髯浮动,边幅不修,无拘无束,举手投足间言辞张扬,挥斥方遒之间,搅动天地之势也。
何伯群先生则截然相反,我称其为儒生书法家。先生从来短发整肃,井然而陈;髯须永远刮得干干净净,举手投足间儒雅沉稳,小心翼翼,仿佛书界一小学生也;言谈之中永远慢声细语,温文尔雅,斟词酌句,就连那一声笑也是浅尝辄止,白齿不露。
何伯群先生自诩“梅月堂主”,其“梅”是因醉心于“与梅结伴,洁身共证辟寒心;和竹为邻,常论虚和实,不争高与低”之深意,那么“月”呢?或许那就是如月一般的安静、孤高、清雅,不与日同高的谦和与淡然。
认识何伯群先生业已30余年。与他交谈,从未看到过他的居高临下,也未听过他的海阔天空似的豪言壮语,更从未对同道说三道四、厚此薄彼,尽显“梅月堂主”不争高低、淡然儒雅之品。
在书画之乡洛南,作为书法大家,何伯群是书画界的代表和领军人物,无人质疑。
洛南书画界还有一位代表人物——才气逼人的王延年先生。与何伯群先生截然不同的是,王延年先生生性爽朗张扬,狂放不羁,放浪形骸,言谈间手舞足蹈,如大波涌流而訇訇然不绝。
何伯群先生与王延年先生的一静一动、一沉一放、一阖一捭,对比鲜明,反差平壑,构成了洛南书画界一道生动有趣的景致。
古城镇东原为寺坡镇,现撤并入古城镇。公元1943年10月,何伯群先生出生在寺坡一个普通农家。其父是一生躬耕田地的农民,却是读书习书画之乡间贤达。何伯群先生说“受其影响,我从小就仰慕古圣先贤,敬重忠烈志士,喜爱文学书画”(见《挥毫泼墨写人生》)。先生自幼酷爱书法艺术,师承颜体,临池学书,嗜书如命,苦学苦练,勤奋不辍。寺坡紧挨着三要镇永坪村,永坪村有个德高才高、淡泊人事的书画家杨林兴先生,何伯群的书法便得杨林兴启蒙;后又结识大师石鲁,聆听其教诲,得其人品艺品之真传。在几十年的寒窗修炼中,先生取历代大家之长,真、草、隶、篆一应苦修,碑帖兼容,又对现代书家大师兼容并蓄,以自己卓然不群的艺术风格独立书坛。长安大学岳红记博士在《用笔墨诠释人生——评何伯群先生的书法艺术》一文中说:“品味何伯群先生的书法,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作品里面融汇了真、草、隶、篆,贯通了‘王’‘欧’‘颜’以及何绍基、王铎、于右任等人书法艺术精髓。但我认为更多的是南帖北碑的巧妙糅合,才使他的作品显示了博大恢宏,高古劲健,婀娜多姿,老辣自然的艺术风格。”作家贾平凹先生这样评价:“何伯群先生的书法雍容、大度、沉稳,里面透露出他的心性和胸襟,确实是很大气的作品,他是优秀一流的艺术家。”著名文艺评论家康征先生对其评价:“他的作品,宣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活跃的音符,这些音符在看似无规则跳动中组合成一首交响曲,形成整个篇幅的整体美。他的字透露出内在的结构美,即使没有那些所谓的游丝隐带,它们依然是有必然联系的,其媒介就是书法审美的气。以我的浅薄,我还没有发现当代书法家谁有如此般的驾驭能力。”陕西省书协副主席李杰民先生如是评价:“他的书法作品,线条凝重、构型博雅、韵致空灵,一种中和阳刚之美,蓬勃而出,从他的书法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何伯群先生深厚的文化积累,看何伯群先生在传统文化基础上极力塑造自我的面目的艰辛与成果。”
文如其人,书亦然。先生曾说:“我平生孤傲自负,耻于趋炎附势,不愿结交权贵,不曾为五斗米折腰。”“我秉承了父辈正直刚强的品质,做人处事上严于律己,德在人先,利居人后。我的一生虽无修齐治平之才,光宗耀祖之功,感天动地之举,但一直努力依照仁义礼智信等道德理念来要求自己,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见《挥毫泼墨写人生》)。有评论家说:“在何先生的书法作品中,最能体现书家个性的莫过于行草。先生以谦谦君子之态,进行创作,处世为艺做学问;接物待人不浮躁、不狂妄、不自矜、不媚俗、不显贵。”(见《为人作书皆上品——著名书法家何伯群先生书法简析》,张国强)。先生习书成就斐然,盛名远播,曾被任命为洛南县文化局副局长,却一如既往的儒雅低调,淡然处之拿官不当官,甚至怕人说起他还是个局长。在先生身上,你看到的是一介儒生的孤傲刚直,于名于利皆淡然处之的品性。
自1987年起,何伯群先后应邀在日本、泰国、新加坡、俄罗斯及欧洲诸国举办展览或进行学术交流。1997年先后在陕西、山东、北京、辽宁、台湾等地成功举办个展。作品遍及国内及海外书法报刊,出版作品集多卷,可谓大名赫然,人皆趋之。但先生却觉得自己习书尚浅,须再上层楼,古稀之年竟然跑到北京,在宋庄办起个人工作室,借以与更多高人大师结交学书,以提高自己。随后,又回到西安,在书院门建起“何伯群书法艺术馆”,习书交友,切磋艺术。他还不满足,为了让家乡的人热爱书法艺术,又在老家寺坡办起个人艺术馆,创作作品,指教乡邻。
2017年初,先生被诊断为胰腺癌晚期。先生淡然面对:“我已是生命之火即将燃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我很冷静,没有悲观丧气,没有怨天尤人。”先生拒绝手术和放化疗,“拒绝是因为我懂得有些疾病,一切人为的干扰都是徒劳;自信不自负,我要靠精神毅力去抗争。”
2017年8月6日12时45分,75岁的何伯群先生阖然而去。按照他的遗愿,丧事从简,不设灵堂,不摆花圈,不收礼金,不开追悼会。
何老离去了,但是岳红记博士说:“不是结束,而是继续。”“作为一名书法实践艺术家,何伯群写生在章法、墨法、意象书法等方面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笔墨语言、艺术表现形式、艺术风格及艺术思想。他在书法艺术领域的不停探索,为后人提供了诸多参考、借鉴及努力的方向。他的人品、他的艺术感染力,也将会影响商洛乃至陕西书法界。”
作为一个书法家,他不仅留下了宝贵的作品,也留下了一个艺术家、一介儒生高贵的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