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姜
文章字数:1902
提起洋姜,我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是因为我吃“戳”它了。戳,本意是指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突然触击,受到了伤害;方言、乡音常用它比喻大量食用某种食物,胃和食欲受到严重伤害后,激起的过度不适反应,如吃戳猪肉了,吃戳鸡蛋了,吃戳芫荽了,等等。
我家屋后小山坡的坡根东南角,早先长有一片洋姜。大人们从不管它,好像它不存在似的。可每到春天,它便从板结的长满了杂草的地皮里,探头探脑地钻出两枚豆芽般的叶片,浅黄淡绿着,似乎还喜滋滋的,随即,不经意间,就会窜冒上来,茎成了杆,毛森森的,摸上去有点扎手,叶片大如蒲扇,也是粗拉拉的,撞到人的胳膊上,立刻便拉出一条红丝线。至夏末秋初,它又像向日葵,枝头开满圆盘样的黄花,跟着太阳转。因那花像黄菊花,所以,它又叫菊芋。但它的花到底没能结出人能吃的籽粒,结出的只是一簇瘦细的针,那就是它的种子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掉到哪儿去了,随风飘到哪儿去了。它是悄无声息地去四海为家了吧?
但据大人说,它并不靠那籽粒繁殖,它靠的是块茎。那块茎肉质玉白,皮儿却有黄有红,状如生姜,但比生姜更饱满、健硕。据资料,它是十七世纪由北美洲传入欧洲,后传入中国,因此乡亲们便叫它为洋姜、黄洋姜、红洋姜。靠块茎繁殖的它,便像洋芋了。那块茎不论是大是小,哪怕小如豆粒,也不论完整或破裂,哪怕碎成了片或瓣,只要埋在土里,任凭天寒地冻,翌年春天,都能萌发出嫩芽,破土而出,强过怕冻的洋芋不知多少倍。这使得村民们害怕了起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它要长到耕地里,成了万年脏,怎么锄除得净?
因此,每到初冬,趁地没封冻,叔叔和妈妈就拿了镢头去坡根那儿挖洋姜了。挖得既深且细,还兼了点恶狠狠的意思,把手指当作筛子,捡拾着它,一星儿碎片也不留,好像要斩草除根,断子绝孙。看得我不由同情起它来,怯怯地问:“那它还能活么?”叔叔说:“别担心,它是个贱虫,越挖越旺。”我想想,点点头,试图从理论的高度予以总结:“那挖它就是给它深翻地吧?”叔叔嗯了声。“那挖它不就让它长得更好了吗?”叔叔愣了下,没想到我给他挖了个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从那坑里爬出来。妈妈连忙打圆场说:“叫它长得旺旺的,咱们有洋姜吃么。”
我们家的洋姜就年年大丰收了。我不知道从那片席大的地里每年到底挖出了多少洋姜,只知道家里有段时间,每天上下两顿,碗里的苞谷糊汤里,净是疙瘩摞捶的煮洋姜;盘子里的菜,也是腌制的切成了丝儿片儿的酸洋姜。我和几个弟弟都不狼吞虎咽地抢吃了,把筷子在碗里拨拉来拨拉去,只想着怎么趁妈妈不注意,把那洋姜拨出去。妈妈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和颜悦色地开导道:“好好吃洋姜啊,有它填在肚子里,总比空肚子强。”道理我们懂,现在回想起来,还得千恩万谢与我们共患难的它。但说句老实话——对不起了洋姜,这话很是忘恩负义——它可实在是没味儿,咬到嘴里,除了咯噌咯噌的脆响,就是寡、淡,令人心生厌烦。接下来,我便吃戳它了。以至于数十年过去了,我家那片地里的洋姜,早已被糟践、遗弃得一干二净;我在其他地方,也从未吃过它,但只要一提起它,我仍情不自禁地有点不适、不爽,胃在肚子里皱眉头。现在的人,因大鱼大肉吃得多了,便要拿野菜的丝丝筋筋,去把肚子里的肥油刮啊拉啊耗呀的。那我就捐弃前嫌,头一个推荐洋姜。据现代科学研究发现,洋姜中含有一种与人类的胰腺里内生的胰岛素,结构非常近似的物质,食用它可以控制尿糖,缓解其副作用。它还是清热、凉血、消肿药,可治肠热出血、跌打损伤、骨折肿痛、腮腺炎和各种无名肿毒。用它煮食、熬粥,腌制咸菜、酸菜,具有利水除湿、清热凉血、益胃和中的功效。联合国粮农组织官员更是称它为“21世纪人畜共用作物”。爱屋及乌,当年我们对洋姜的种种厌恶,如今都成了可称颂赞扬的。如,宅舍附近种植它,可以美化环境;它还耐瘠薄,抗风沙,再生性极强,一次种植便能一劳永逸,永续繁衍,其发芽率可达100%,种子会随风飘荡到任何角落安家落户;每逢大旱,它的地上茎叶即使全部枯死,但一旦有水,便又可利用本身的养分、水分及强大的根须重新萌发,年增殖速度可达到20倍;它的块茎可在–25℃至–40℃的冻土层内安全越冬,幼苗能耐1℃至2℃的低温,因而极其耐寒;它的根茎非常发达,能起到固沙的作用;它基本没什么病虫害,生长期内,无须施肥、打药、除草、管理,一旦长成连片,人、畜都很难破坏。最能给人以惊喜的是,用它可以制造出生物柴油,最终实现商品化、产业化,让机动车告别天然柴油或汽油,使人类摆脱能源危机的威胁。
还可以用它制取淀粉和酒精原料……
如果不是篇幅所限,我还可以复制、引用更多的资料,大夸而特夸它。
但愿我的理智,能把我的感性从吃“戳”了的阴影中拉出来。有朝一日,再去当个洋姜的吃货,给家里的小山坡根,种植一小片洋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