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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11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母亲的豆角
王璐
文章字数:1770
  
   
  随着年岁的增高,父母的身体也愈来愈糟糕得厉害。尤其是父亲,两年前大病手术以来食量变得跟六、七岁小孩相当,营养跟不上,身子异常虚弱。这些年,家里的地按说早就不该再种。七十四、五的人,实在也该是安度晚年的时候了!
  然而,几乎在化庙那条小山沟里受了一辈子苦的父母,如今依然年复一年地在老家房前屋后种着不少土豆、玉米、红薯及各类瓜瓜菜菜。——在那些地里摸爬滚打习惯了,总不忍心眼看着让它们,一片片闲置荒芜。在我们的多次劝说下,只是把离家远,或野猪、猪獾年年祸害的地块,不得已才慢慢丢弃了。
  当然,像挖地、搬苞谷这些重活,除了我们偶尔抽空干点外,多数都是掏钱请人。如果粗略算个账,雨水好点有时还能基本持平,多数则根本入不敷出,很不划算。而父母说:农民不算细账。这不仅是我的父母,也是当地不少本分农民一生不变的逻辑!
  一个礼拜前回去,母亲说,地里豆角结了不少。过两天她要拿到集上去卖,已跟一个蔬菜店老板说好了。
  母亲所说的“集”,是距我老家七八里外、由来已久的铁峪铺集市——每“二、五、八”逢集之日,远远近近、沟沟岔岔的人都把家里的土产山货拿到集市上交易,繁盛而热闹。近些年因受诸多因素影响,往日的热闹景象一般再难得一见。
  父亲有时闲得慌了,在家稍微干点体力活,往往都会引发胃部剧痛而不得不再次求人打针。所以,家里家外好多一般性的体力活儿,都不可推卸地压在了患有高血压、脑梗、类风湿关节炎等多种疾病的母亲身上。母亲身心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豆角不是主粮,通常只是捎带着种的小农作物。甚至常常只被点种在四周的地塄上,充当苞谷、小麦等庄稼的陪伴与“哨兵”。连块儿像样的地都舍不得让它占用。而种豆角的一道道工序有多么复杂和辛苦劳累,姑且不说。炎热的夏天,又在那种居住条件下,该怎样把自己根本吃不了的豆角及时拿出去卖掉?就算是我,也确有一定难度,更何况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且雨水好的时候,豆角长得很快,五六天就是一茬。母亲不急才怪呢……
  我问母亲:能摘多少?
  她说:一两笼子,有二三十斤吧。
  那你咋拿得下去?
  我用背篓慢慢背……
  十来岁的时候,我常常跟随父母去铁峪铺赶集。带着从山上弄回的中药材、山果,家里种的花生、做的柿饼,或者父亲编的竹笼、笊滤等等,到集上去卖了给我积攒上学费用,买些油盐酱醋或其他日常用品。
  从我的老家去赶集,得先沿小路和盘曲的山乡公路穿插步行近三里出沟,才能搭乘312国道上过往的“武关公交”车。她——一个身患疾病,已明显站立不稳,平时空着手走路都步履蹒跚的老人,能背负几十斤重的东西坚持走一条沟吗?背篓因太占地方,又不允许带上车。出沟后,要先把它就近找地方寄存起来,母亲才能在公路边站着,或是找一块石头坐下,眼巴巴地望着,等那几十分钟一趟的公交车……
  我说:现在就把豆角摘了,我给送去?
  想了想之后,父亲说:后天才逢集哩……
  母亲也在旁边附和说:搁两天怕就坏了。
  我,只好忧心忡忡地走了,没再去管。直至听到母亲卖了豆角回到家里,心才稍微平静下来。加之背篓本身七八斤的重量,近四十斤重呀,母亲是怎样几步一停、艰难地背出沟的?我简直不敢多想,想一想,就格外的愧疚与心痛!
  一连多日,我都在为自己的粗心自责不已——万一,母亲路上摔倒了,或是身体因超出可以承受的极限而出现其他突发状况,那可怎么得了啊!谢天谢地,那天她还算平安无事!只是,后来才听说,她的胯子被背篓磨得疼了几天。
  去年夏天,一次回去我和父母一起摘了两袋豆角,把过老和生虫或有黑斑的拣出整理好后捎到了县城。第二天一早,就拿到附近的菜市场一角,跟那些提着笼子、推着车子卖菜的大妈大叔们摆在一起。住在不远、七十多岁的岳父岳母知道我不会称秤,又怕我一个忙不过来,也一起赶来帮忙。卖了一少部分后,有好几个人正把挑好的豆角提在手里等着过秤,忽然一伙人耀武扬威地大声呵斥着赶来,其中有人见我岳父动作迟缓,就一边从他手里夺秤一边叫嚷:再不走就把秤杆子折了!
  他们的言行举止,瞬间让我心底燃起了一团火。我想冲上去跟他们论理,却被岳母劝挡了。便只好跟大伙一样,用力拖着袋子一再向旁边的角落退去。事后想想,那些人虽然方法粗暴欠妥,却也是在尽自己的一份工作职责。倘若大家都在街上随意摆摊,又将会是什么结果……
  我清楚地记得,那次至少有两三个人,混乱中没付钱就提着豆角找不到了人影。不过即便是这样,数一数、算一算卖出的钱,还是比母亲在当地集市上要多卖出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