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文
　　后来翻地图，我才知道囊谦是青海省南部紧挨藏区的一座边陲县城。
　　去找安琪拉是我平生第一次踏上青藏高原，我永生难忘。安琪拉是我的笔友，初二那年我在《当代中学生》杂志上发了一首小诗，后来便收到许多貌似粉丝的信，安琪拉就是其中的一个，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囊谦民族中学，家住在离县城不远的吉沙村。上了高中，照着原址发出去好几封信都被退了回来，我心里很失落。
　　2002年9月，我如愿以偿地上了西大。闹“非典”的那年暑假，同学们一个个都回家了，我便背上行囊，坐上了西安通往西宁去的D2671次列车。从7点40分出发，一个小时后便出了宝鸡，经过天水，直达兰州西。火车像一条巨龙疾驰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上，近处的戈壁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虽然有点荒凉，但时令已是七月，青藏线上呈现出她另一番美来。迷迷糊糊中，邻座的大爷用胳膊肘推醒了我：到乐都南了，离西宁城只剩20来分了。到西宁出了月台，我径直去了汽车站，去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告诉我，去囊谦只有这一趟车，人坐满了才走。从司乘人员那得知，西宁到囊谦县上千公里，走国道不停歇得28个小时。趁等车的当儿，我去站外吃了碗拉面回到座位上，眼前不时地呈现出这样一幅场景：夕阳下的达那寺外，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牧羊人正悠闲地骑在马背上说着笑着，达坡玛吉的《阿妹的情歌》在辽阔的草原上回荡，矫健的雄鹰冲出天际。
　　16点20分，车准时出发了，虽然还差两个座。坐着车窗边的我目光如炬，不时捕捉着不时闪过的风景，西宁市很快就落在后面了。车出了城，我在想：囊谦县确实是远了点，我不敢保证这次去一定能见到安琪拉，但我断定顺着她以前给我的地址一定能找到她家。我在想，她家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和我老家一样，偌大一个四合院，安琪拉坐在树底下的石凳上拨弄着刺绣，或者手持鞭子赶着一群牛羊从外面回来，或者她也上了大学，趁放假回来帮阿妈做家务，或者干脆坐在村头的小桥上，静静地望着天的另一边。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共和县到了，谁上厕所赶紧去。”司乘员嘱咐着。在服务区，大家陆续都下了车，休息那会我真正看到了传说中西部那最狂妄的湛蓝，那种蓝干净的像是脱离了世俗那样美。在塔兰滩，我看见高原上另一番景象，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山坡上有绿的醉人牧场。在车上，我就和同座位的男人攀谈起来，他用生硬的普通话告诉我，从这往东走，有高原上最大的龙羊峡水电站，坝面高2600多米，为亚洲第一大坝。我不禁回想起高中地理老师就给我们讲，龙羊峡是中国最大的人工水库，“龙羊”源于藏语，龙为沟谷羊为峻崖，取峻崖深谷之意，黄河上游的龙羊峡水电站被称为“龙头”电站。就在一刹那，我似乎远远地望见，在龙羊峡深邃浩瀚的水面上，夕阳的余晖正往山后退去，原来她离我那么远，又这么近。
　　第二天天边刚泛白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车速明显减缓了很多。大约到22点的时候，车才到囊谦。出了车站便是香达东街，这应该是这个县城的主街。街上几家小吃门店开始打烊了，昏黄的路灯拉长了我的身影，我四面环顾时，一辆红色拐滴车快速地停在了我面前，男司机像是给我招手，嘟嘟囔囔说了什么我没听懂，从手势看，问我去哪？我说你们这哪有好点的宾馆，他二话没说就把我拉到了不远的高原宾馆，他笑了笑，那是我姐开的宾馆，干净、舒适、实惠。在宾馆大厅的墙上，用藏文整齐地写着“宾至如归”四个字，安顿下来后，我出去在一家不太正宗的川菜馆吃完，溜达了会就回到了宾馆。
　　也许是一路上坐车劳累的缘故，我匆匆洗了澡一觉就睡到东方红。退房的时候，我问服务员白扎乡咋走，她说南下的过路车比较多，在汽车站坐西景线的车都能到。在汽车站里，我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在售票口我指着地图上的白扎，售票员看了看，奇异地看着我，递给我了一张到日阿果的票，说是顺路车，到吉沙村下。中巴车在崎岖的砂石路上飞驰，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司机的技术相当老练。过了四个多小时，司机告诉我，顺着西边的路往回走上几分钟，便是吉沙村。
　　也许是高原反应的缘故，下了车我突然有点恶心，在路旁的石头上坐着歇了好长时间。抬起头，一个30岁出头的汉子骑在马背上，正朝我招手，你找谁？我说安琪拉，你认识吗？他笑了笑，羞涩的脸变得通红。你找她干吗，你们认识？我用普通话告诉他，我们以前是笔友，后来失联了。他顿了会说，上来吧。他鹰爪一样的手拉我上了马背，随着马鞭一扬，马在草原上飞了起来，他哼起了小曲。湛蓝的天穹下，唯有我们俩在与天地赛跑。他说他叫赛维亚，是安琪拉的丈夫。十几分钟后，我才看见远处用帐篷搭成的几排房子，清一色的色彩。赛维亚指着中间那帐子告诉我，这就是他家。我们进了帐篷，一个年轻女子正坐在火炉旁，炉子上搭的酒壶，咕嘟嘟地抨得壶盖不时掀起，整个帐篷都弥漫出青稞酒香来。草原上这种特有的味道对于我这个向来都没到过牧场的学生来说，真是个稀罕物。她见赛维亚带生人进来，开始有点羞赧，便连忙停下手上的活，搬了凳子给我。赛维亚介绍我说，上洛布衣，记得吗？你上学时的笔友。安琪拉顿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有点激动了。不会吧？这么巧！很快地，我们三个就聊了起来，聊起了前几年一场地震，阿爸阿妈和弟弟在灾难中丧生，因在白扎乡一个小学代教安琪拉才幸存了下来。我不禁难过起来，这些年，对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来说，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该是承受了多大的苦。安琪拉开始流着眼泪，后来以至于放声大哭了，善良的赛维亚递去了纸巾。那一晚，我们三个喝了酒，赛维亚和我都喝断片了。第二天醒来，细心的安琪拉给我泡好了牛奶，急切问我怎么样，没事吧！我说，没事。
　　她告诉我，赛维亚一大早就放牧去了。她给我讲家里的变故时，我明显看到了他眼角噙满的泪水，初中毕业后她就上了中专，第二年家里就发生了变故，好心的赛维亚帮她料理了后事，无依无靠的她，就嫁他了，随后乡里让她去茶哈小学做了代教。我告诉她，我现在在西安上学，有机会来了找我玩。随后的两天，赛维亚夫妇带我去附近转了转，还去了安琪拉代教的茶哈小学——一座只有四个教学班的学校。我给他们讲了我老家的河图洛书、仓颉造字，他俩在静静地聆听，一副很惊奇的样子。临走的时候，他们给我装了蕨麻、硇砂等当地特产，把包撑得鼓鼓的。等车的那会，他们分别和我相拥，泣不成声，不过让我感动的是，赛维亚确实是个热心肠。
　　到西安后，我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年富有才情、有梦想的她因为家庭的变故过早地进入了社会，而今奔四的我，孩子已经七岁多了，她孩子估计都高中了吧？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读书，摆脱掉尘世的芜杂为了梦想而生活，为我们未经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