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之地(六题)
文章字数:1543
◎放羊
在陕北放羊,牧童可以偷懒,安心躺在草地睡觉,发现羊跑远了,抛一颗土坷垃到羊的前面,羊便会折身返回。
此法用在陕南的羊身上,则会失灵,羊都是冲着土坷垃的方向,一直往前跑,若想让羊回来,要把土坷垃丢到羊的身后。
这不是羊的本性存在差异,而是生活习惯使然,拿过河来说吧,陕南河沟较多,羊从小学会了蹚水而过,陕北多旱少雨,那里的羊不会过河,遇水多是裹足不前。◎相安无事
老家的承包地里,有一面荒坡,爹开垦了一半,点上苞谷、洋芋,第二年倒茬,又种上小麦、豆子,年年都有好的收成,全家人新粮不断,口齿生香。
在未垦的荒坡里,住着一些野生小动物,常成群结队越界来偷吃,虽说只在地边拐角出没,一吃饱就蹑手蹑脚离开,但没少糟蹋粮食,有时把青苗也毁损不少。
那一半荒坡土黑黝黝的,草木生得茂盛,一看就是长庄稼的肥沃之地。我劝爹也开垦了,爹说:那是土拨鼠、野兔和猪獾的地盘,给他们留着吧,不要去抢人家的饭碗。
◎人气
乡下的老房子,人都搬走了,猫狗也跟着离开,连老鼠蚂蚁也很少进去,风侵雨蚀之后,显得破败不堪,天长日久就会垮掉。
有些同样沧桑的旧房,也无人居住照看,经受着日曝虫吮,亦不曾维护修缮过,年代久远却不失原貌,老态龙钟,耸立在故地,依然齐整如初,还凸现出古朴之风。
长辈告诉我,这是常有人出入之故,搬走的人如期回来看看,在老屋里走动走动,吐纳呼吸,留下人气,滋养着墙体不裂,屋檐不腐,房子是温暖的,也就不会冷清地倒下。
◎有事做
表爹年纪大了,便不再下地干农活,但每年开春,他都要到山上去挖回树苗,栽进门口的平地里,眼看着树苗成活发芽,满脸欣慰。
到了播种季节,表叔种这块地时,为了多收些粮食,对新栽树苗视而不见,牛犁过的地块,小树所剩寥寥,还要多花好几天工夫,费劲拔除干净。
在家待业的表弟,颇有些疑惑:明年还是别让爷爷再在地里栽树了吧!表叔边拔边解释,不让你爷爷栽树让他干啥?没这些树我不是也得闲下来?人一辈子总得要有事情做。◎空地
乡下表爹有个习惯,地里农活干完了,草已薅过,豆子纷纷上架,苞谷挂上长穗,每天还要到田间地头走走,看庄稼长势如何,有没有野兔子和毛老鼠来过。
秋收过后,粮食归仓,连秸秆也都收拾干净了,满眼剩下大片空地,耕耙尚早,表爹依旧天麻麻亮就进地,双手背后,从地东头转到西头,又从坡上转到坎下,似乎在寻找什么。大表奶把饭做好了,喊上几遍他才应声回屋。
表奶唠叨说,地里都没一颗庄稼了,有啥转头呢,能转出大米细面来?表爹白她一眼,种地不晓得地的肥瘦,心里不清楚那块地适合种啥,能把地种出名堂?难怪他每年的收成,总比别的人家要多三成。
◎锄草
夏日雨水偏多,田间地头的丝毛草、牵牛花和野豌豆疯长,几乎把庄稼挤得没了立足之地,爹和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天天忙着下地锄草。
平日干农活,大人们起早贪黑,可锄草那些天,快挨到正中午了,太阳最毒时,才扛起薅锄往地里走,薅几下草,就汗流浃背,晒得人头皮发麻,实在受不了,可爹娘乐此不疲,天一凉快下来反而收工歇着。
直到学会锄草,方知大人们并不蠢笨:野草的生命力尤强,见土生根,遇水发芽,只有炎炎烈日把它晒蔫死了,才可除草务尽,图凉快就会白费力气。
“妄福”这“妄福”大概是爹没有明说的非分之想吧。“不祈妄福”,也就是不追求非分的东西,世上“妄福”断不可祈。
◎长者之地
我回到乡下,路过一块庄稼地,禾苗稀稀拉拉并不茂盛,杂草薅得也不算干净,似乎是一个生手所为,还没学会侍弄庄稼的诀窍。
一打听,这块地的主人却是表爹,他种了一辈子地,年过八旬体力不济,每天爬起来都要到地里去挖抓,难以做到精耕细作,加之播种时不施化肥,不喷洒农药杀虫,青苗便长得面黄肌瘦,收成很是欠薄。
虽说是这样,但面对表爹之地,内心忽然多了敬畏和感动,我看到了一个长者躬耕不息的身影,伫立地头,也闻到了五谷飘扬的芳香,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