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小芳
　　春天来了，仿佛空气在燃烧。
　　这句话让我感动。我想到的不是春天，而是与乡村春天有关联的事物：苍鹭归来。
　　早起的村民拉开院门，当他们听到一种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鸟鸣声像雾一样的在村庄弥漫开来，他们的欣喜是不约而同地：春天来了，我们的苍鹭飞回来了。
　　是的，我们的苍鹭又飞回来了。它们从南方出发，一路向北，翻越崇山峻岭，日夜兼程，最后停在了秦岭南麓一个叫石坡周湾的村庄，青龙山的三棵千年白皮松树上有它们的巢穴。
　　苍鹭归来寻旧垒。它们比燕子来得更早些，是在北方的大地还在冬的禁锢中束手束脚时就悄无声息地来了。是它们带来了春的消息，仿佛在一夜之间，东风吹过村庄，土壤的香气便在田野里飘起，禹平河水浅浅地流过，柳条像一阵烟雨似的窜出来，空气里都有一种欢喜的声音。
　　苍鹭一到来，整个村庄就沸腾了。
　　它们从一个路口抵达另一个路口，从一家屋顶抵达另一家屋顶，从一片树林到另一片树林，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每到一处，它们扇动着美丽的羽翼，发出清脆的鸣声，一一问好。在石坡周湾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谁都懂苍鹭的语言，清风懂，白云懂，流水懂，连门墩上眯着眼晒太阳的小花猫也懂，更何况是人呢。苍鹭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有最初的几只到现在的百余只，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苍鹭本是南方鸟，栖息在沼泽、池塘、芦苇丛。上世纪七十年代，有几只苍鹭忽然就出现在洛南石坡周湾村，它们在青龙山的千年白皮松树上筑巢安家，哺育后代。每年十一月份迁徙南方，二三月份准时飞回，年年如是，周而复始。所不同的是它们的数量在不断地增加，由当初的几十只到今天的百余只。据不完全统计，全国仅存的苍鹭也只有几千只，苍鹭能在这儿繁衍生息，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一件事！
　　当初，是什么原因逼迫这几只苍鹭携妻带子，背井离乡？是生存环境被破坏，抑或是造猎杀，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们来了，这片土地接纳了它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接纳了它们。当然也有它们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中找到安身之所的探索勇气、智慧和本领。
　　喜欢群居的苍鹭，在这三棵环抱而生的白皮古松上，至少营造了几十个鸟巢。由于洛南石坡人民艰苦卓绝的努力，禹平河水没有受到污染，而且水量充沛，清澈如玉，加上植树造林，两岸青山，郁郁苍苍。只要有适合苍鹭生存的地方，它们便会随遇而安。周湾的村民也早把苍鹭看作和他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曾经有外地的不法分子来捕杀，村民拼死保护；有苍鹭受伤，村名出手相助。有多少人与苍鹭的动人故事在这片土地上演，村里人认为这三棵白皮松树是神树，苍鹭是神鸟，他们对待自然的万物生灵是心怀敬畏之心的。
　　在朝来金色的阳光里，我喜欢用大半天的时间去观赏苍鹭的飞翔，去聆听苍鹭的鸣叫。像那些远道而来的摄影师、画家一样，屏气疑神，只为捕捉到苍鹭最动人的一个瞬间。在艺术家看来，苍鹭的美是独一无二的，它们美得直观、美得纯粹、美得直截了当。苍鹭体态轻盈，脖颈颀长，红嘴尖尖。灰黑是羽毛的主色调，头顶、羽翼隐隐露白。几缕黑丝状如女子发辫，自头顶向后散开，随意、飘逸。只有苍鹭自己知道，作为一只飞鸟，身体每一部位、每一细节都是为了便与飞行、捕食、藏身。当然，还有吸引异性的作用。
　　周湾村的田野、河道、山林的上空，到处有苍鹭的倩影，它们起飞时像一阵旋风一样卷起，落地时像一片彩云罩地，流畅、舒展、自由、洒脱。苍鹭的鸣声也是极其动人的，没有山雀的悠扬婉转，但也高亢嘹亮。在恋爱的时候，成年苍鹭喜欢待在巢穴旁，用五个不同的音符串成一支歌。一只先唱，另一只接着唱，声音渐渐低下来，缠缠绵绵、重重复复，透明的情意，像滴在青石上的一线灵泉。它们依偎着、厮磨着，让人顿生默然相爱寂静喜欢之情。而那些小苍鹭，总是像个顽皮的精灵，在枝头蹦来跳去地撒野，兴奋地吵闹，它们的鸣声回荡在峰峦间，流淌在山谷间，在这美妙的清音中，你忽然觉得，尘世的一切烦恼琐事不翼而飞。
　　苍鹭和人类一样，拥有争奇斗艳、享受欢乐的权利，也同样要面对爱恨情仇、生死别离。只是，他们比人类更从容、淡定。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园”。苍鹭的归来，让周湾这个蛰伏在大山深处的乡村，渐渐走出了秦岭，走进了央视，全国各地的摄影师、记者、画家、作家，纷纷慕名而来，用他们独特的艺术形式将苍鹭的美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我想，这不仅只是他们有一份简单的爱鸟情怀，更是心灵的回归，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