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眠于北沟寺的两位无名英烈
文章字数:2661
龚胜财口述 李复奇整理
山阳县板岩镇北沟寺村敬老院和宝洁小学背后的山坡上,有一片乱坟岗。坟岗里共有5棺坟,其中两棺坟葬的是1947年在当地作战时英勇牺牲的年轻英烈,另外3棺坟葬的是兴修北沟公路时不幸献身的当地民工。这两位年轻英烈以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而这片土地却没有将他们生于何时、来自何地、叫什么名字之类的最基本的信息记录下来。这是70多年来,当地民众心中一直的痛。
每年清明前夕,当地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前来凭吊缅怀,接受教育,但英烈们到底是谁?因何而牺牲?怎样牺牲的?却不甚清楚。日前,带着这些问题,笔者对当地唯一健在的知情者、已经88岁高龄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清晰的龚胜财老人进行了采访。下面就是笔者对老人口述的记录。
我叫龚胜财,出生于民国十九年(公元1931年)十月,年轻时一直居住在北沟寺的三岔自然村。在我的记忆中,有许多事情至今难忘,最忘不了的是民国三十六年,也就是我16岁那年冬天发生在北沟寺三岔的我们几个人亲眼所见、一辈子刻骨铭心的那件事情。
那天是农历1947年腊月初七,公历1948年1月17日。大概是早上10点多,天上稀稀拉拉地飘着雪花,我和李治彦、李治恒、龚胜银、费国宾等一帮小伙子正在寨子坡上帮李汉杰家里砍柴,忽然听到山下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炸声,开始以为是寨子侧面的牛神庙有人进香放炮,接着听到“轰轰隆隆”像打雷一样的响声,夹杂着一阵持续不断的喊叫声。我们急忙爬到寨子的顶端向下一望,只见一大群拿着枪、穿着灰衣服的人源源不断地从十里沟和三岔交界的过风楼岭上冲过来,潮水一样压向另一群穿着破衣烂衫的人;而另一群人也拿着枪,正从我们居住的沟底迎着对方冲上去。双方都有好几百人,你来我往相互冲杀,枪炮声喊杀声响成一片,分不清哪方是好人哪方是坏人。一个多时辰后,喧闹声渐渐低落下去,呛人的硝烟升腾起来,与漫天飞舞的雪花交织在一起,更让我们的视野一片朦胧,看不清谁胜谁败。
那时候的北沟寺经常过队伍,有的从板岩街上来,有的从长沟过来、顺着南子沟大梁下来,到北沟寺村后,一般都要经过三岔翻越过风楼岭出十里沟,去往县河川道。也有从十里沟翻岭过来,到北沟寺的。有时是红军(当地群众把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一直称作红军)有时是白军,今天这一群过去,明天那一群过来,有时候也有土匪。我们穷苦人欢迎的是红军队伍,他们由老百姓组成,一般和老百姓穿戴差不多,对群众好,秋毫无犯,还帮这帮那的。白军不管是保安团、自卫队,还是国民党正规军,吃得好穿得好,来了不是要粮要款,就是拉丁拉夫,一打二骂,闹得鸡飞狗上墙。所以,听说是红军,老百姓就安心在家;听说白军要来,大家收拾东西,携儿带女,提前就跑了。那天,见到两群人打仗,估计多半是红军和白军打起来了,因为担心家人的安危,同时也出于好奇,我当时并不感到害怕。又等了一会儿,听不到枪声了,就对大家说:“砍柴不用急,我们还是先回去看看吧。有人说不敢回,万一被国民党军队发现,抓了壮丁咋办?”有人支持我的意见说:“咱砍的柴先不往回弄,只要我们悄悄地回去,放警觉一些,就不要紧。”一人动了身,大家就跟着一块下山回家了。
到家时,交战的双方都已散去,保长和保丁正在商量着什么。天上不再飘雪,但冰冷的空气中似乎充满了热乎乎的血腥味。上下院子的人,有几个正在劝说徐家相哭泣的家人,因为徐家相被人打死了,脑袋被麻纸盖着,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还有一伙人,有拿锄头的,有拿斧子的,正在打过仗的地方大呼小叫,跑上跑下。
见我们家的大门都锁着,大人不在,我们几个小伙子也跑过去,看看那伙人在做啥。只见一道矮石坎上,平排躺着3个人,都是满身血肉模糊、穿戴很破烂的20岁左右的小伙子,其中两个已经死了,一个伤势严重,正在低声呻吟。据说死者会就地挖坑掩埋,那位伤者,会被人抬走安排养伤。我越看越害怕,牙齿直打哆嗦,正好有人说:“这几个都是红军,你们小娃看不得呀,快去捡子弹壳玩吧。”我们就赶紧离开了。
在石坎四周的山坡和沟渠转了一遭,除了捡到十几个子弹壳,我们还捡到几只被丢弃的烂草鞋、烂布鞋,几团破布片和破棉絮。李汉杰心细,还捡了一捧洒落在地上的包谷和黄豆。
下午4点左右回到自家门口,听几个老人正在闲谝,有3个人说他们是跑出去躲避,刚回来的;有两人说他们是去北沟寺庙上进香,也刚刚返回。他们了解的情况是:红军的队伍和白军的队伍今天在这儿遭遇了。红军400多人由长沟翻梁过来,从南子沟下河,直接进社岭沟,兵分两路,一路从陡沟爬山往广梅沟去了,一路直接到三岔,准备翻岭从十里沟出去。来三岔的红军派了一个人打扮成卖纸烟的货郎,提前来探路,经过徐家相门口时,被担任白军哨卡的徐家相拦住了,没收了纸烟不说,还要抓人;那人一看不对,就跑回去告诉了后面的红军,红军队伍立马上来,向大伙儿讲过政策之后,就枪毙了徐家相。然后,红军准备上岭,尽管不到半里路,却因为耽搁了一会儿,还是迟了一步。这时候,白军的队伍已经提前几分钟从十里沟那边上岭,听到这边有枪声,就占据了有利地形。双方交火以后,红军冲杀了几次,冲不过去,就原路退下去,跟另一路队伍一起从陡沟走了。白军追了一阵子没追上,害怕吃亏,也退回来,从过风楼岭上撤了回去。除了徐家相,双方都有死伤的人,红军抢走了几个倒地的人,来不及抢走的几个就丢在三岔了,有死有伤,红军吃的亏好像要大一些。那几个老人还说,那天早上,红军队伍进社岭沟到三岔,刚离开北沟寺,国民党山阳县自卫队的几百号人就从板岩街上来,也到了北沟寺,幸亏他们没敢追,不然,和过风楼岭上过来的白军来个前后夹击,红军这亏就会吃得更大。
龚胜财老人最后补充说,为了我们穷人打天下、得解放,两个红军战士牺牲在了北沟寺,他们是哪里人,叫啥名字?还有那个伤者最后去了哪里?至今我们仍然不知道。对于这事,文革期间上边派人调查过,也没查出来,只说他们是李先念中原部队的兵,同胡宗南匪军作战牺牲的,并安排人把他们的遗骨挖出来,移埋在了学校后面的山岗上。
关于板岩镇的北沟寺三岔之战,笔者查阅了省、市、县多年前出版的大量党史资料,发现同一时间,即1948年1月17日(农历1947年腊月初七),除了“中原解放军十二旅三十四团一个营和山阳公安队等,在高坝鹘岭沟瓦房店同胡宗南65师一个团遭遇,激战半天,我方牺牲7人”的记录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战斗的信息记载。但是,笔者仍然坚信龚胜财老人口述内容的真实性。因为英烈本身就躺在那里,加之龚胜财是1954年入党的老党员,曾连续担任过20年大队支书,离任后一直热心公益,不可能说假话。所以,以后如需将烂坟岗修葺改造为标准化的烈士陵园,或者需要对英烈进行更加隆重的瞻仰或缅怀,以上口述内容,完全可作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