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山水田园中
文章字数:2387
余显斌
一
月下听笛音,让人心静;古寺听钟,让人心静;于花事垂垂下,拿一本古诗读着,让人心静。
为什么?因为此时心里空净,了无一痕。
很多美的东西都能洗心,洗涤人的灵魂,让人心里一片空灵,如高僧大德所言:“时时轻拂拭,莫使有尘埃。”
高雅的享受如春风一缕,可以轻轻拂拭人心,让人心里名利的灰尘、得失的灰尘,都消失一空,从而,唯有明月一轮,高挂空中,千里一色,纤尘不染。
看画,也是这样的。
我说的画,是画家田应成的画。
田应成住于闹市,却如同身在田园。沿着小城的一条花廊走,再走,继续走,就有高楼矗立在青山绿水间。前面隔河杨柳飘摇如烟,远远看去,如珠帘翠幕一般。而楼的背后,就是青山几绺,隐约在云雾里,仿佛宋人马远画的一角山水,带着一种缥缈,一种隐约。
坐在田应成画室走廊上,泡一杯茶,慢慢品着,抬起头,远山近水就如在几席间,在眉眼前,时时熏陶。因此,田应成下笔之间,山在笔底,水在心中,烟云柳色花光自然而然落在宣纸上,就是一幅山水田园。
看田应成的画,人如在深山,如归故园。二
去田应成画室,是一个夏日。那段时间,得失萦心,难以拂去,时时如蛛丝一样牵绊着,用古诗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于是,想去散心,有熟悉的朋友道,去看看田应成的画室,心自清静。我笑着,有些不信。
自称画家的很多,我所见的画也很多,可是,能一扫心里愁绪的很少。不过,反正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
登上高楼,扣门而进,一袭淡墨的清香,在鼻尖细细缭绕,如梦一般。一时,人的心中有一种舒畅,一种轻松。
翰墨之韵,最静人心。
何况画室四壁,一张张水墨画就那样挂着,一种山的峻拔,一种水的清白,一种云的飘逸,就那么张扬着,荡漾着。
人走其间,咫尺之间,如走马江湖,如踏遍千山。
看画,是看景,更看水墨技法的变化。
中国画的产生,离不开毛笔,离不开墨,离不开宣纸。一个画家,拈一支笔,在砚台前饱蘸浓墨,润了水色,慢慢渗透,面对宣纸,一动不动,如石雕的,如铁铸的。至于水色墨色渗透何种程度为好,画家自然心里有数。差不多了,气也酝酿足了,突然振笔而动,在宣纸上云烟弥漫,墨色飞舞,一面黑陡的山崖,就那么壁立千尺,触目惊心。两岩对峙间,一条瀑布带着一种润泽之气,一种浑浩之势,飞跌下来,直逼人的心里。一时,人在室内,盈耳都是瀑声,都是跌宕的水声。
那一刻,外面蝉声流洒,室内则冷气嗖嗖,沁上身来。画到极致,是能给人以心理震撼的。
这样的想象,是我面对田应成的一幅画产生的,并没有真的看见其画画:画画如写文章,有时得蓄势,势既足,一气呵成,在画,有着一种天然之妙,在文,有着一种“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意味。三
田应成是山阳中学教师,眼睛不大,但闪光。个子不高,逸气内敛,神完气足。尤其面对桌案的时候,双眼微眯,窄如韭叶的眼缝中,时时有光闪烁。表面上,他有农人躬耕之相;骨子里,有水墨内敛风神。
他的老家住在山阳户塬的山里。
中国山水画历来和画家的生活地域有关。住于江南的画家,无论笔法如何纵横捭阖,放浪无羁,可其笔下山水都难免带着一种清秀,一种精致。我曾在《沈周的山水江湖》一文中,论及明代大画家沈周的画道:“他的很多画,虽为北方风景,实有南方风韵。如他的《庐山高图》,虽山石荦确,高崖堆叠,山峰耸立,直插云里。但是,这山这云,绝没有范宽《溪山行旅图》中那种北方山水的连绵之气,旷远之韵,反而有着江南山水的秀美,俊朗,清新。”至于生于北方的范宽、关仝等人的画,则大山大水,一派雄起,让人一见,就产生一种“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的慨叹。这无关乎画家审美,是日日生活晕染。田应成的画,山骨入云,树木如铁,枝丫盘曲,好像用手一敲,会发出叮当的声音。在这儿行走,人一定会如李白,高歌一曲行路难的;人在这儿生活,一定会日日白云缭绕,时时鸟鸣在耳的。
他的一幅秋景写意中,高山巍峨,连绵不绝;激瀑流荡,一分为二,如蛇蜿蜒,如龙流窜。其间山石荦确,怪藤如蟒,非生于山里之人,如何能画出?尤其满山红叶,如火一样灼灼燃烧,甚至烧红了天空,烧红了瀑布,染红了云雾。这树一定是黄栌,还有柿树叶。其它树木,秋来无此灼灼之色。
其淡墨晕染之画,公路如带,蜿蜒山中,一直伸向云里雾里去了,给人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意。路旁,几间粉墙黛瓦,高低错落。屋后大山,高达千仞,山骨如铁。
这儿,我曾去过,在单位对面的山谷里。
在这儿,如果有一块地,养一只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真有一种归园田居的感觉。记得有几句话说得很好:“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
这样的生活,难以求得。好在,田应成用一幅画将之表现了出来。四田应成一支竹管笔,勾勒山水,皴擦点染。他善画石,山石的皴擦,青苔的点染,少水润而多棱角,给人一种刀砍斧截的感觉。尤其有的石岩,一页一页如钢板铸就,块块上垒,直冲云天。
绘画,尤其国画,讲究对比,讲究映衬,讲究墨色变化,讲究画面布局,还讲究书法、印章和画境的相互掩映。总之,个人认为,画面不宜过满,满则无味。曾见宋人马远一幅画,取自唐人柳宗元的《江雪》一诗,整个画面,一叶小舟,一个渔人,在聚精会神垂钓,其余全为白色,给人千山一色的皓皓之感。此即少少胜多多之意。另外,墨色变化当有层次,而又自然而然。
田应成有一幅画,很有独创性,通篇以墨色画就,给人一种“楚国山河古”的感觉,可是,在飞云流瀑中,忽然云做青绿,略透红色,水色淋漓。这种笔法,属于泼墨泼彩法,我曾在张大千的三峡题材画中见过,一时目瞪口呆。
田应成的画里,有一片红尘之外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如月的小船,有高山流水,有云雾瓦房,有满山的红叶,可惜,里面却没有我的影子。如果我能走入其画中,日日品茶,写文章,看山色,该多好啊。
总有一日,我会请他画一幅画,山气掩映,水色净白,其间瓦屋一椽,古树数株。我卧在树下巨石上,看着一本唐诗,慢慢品着茶。
这样的话,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