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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12月26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跑出来的怪事(小说)
文章字数:5925

    
  这一天是今年4月13日。
  我之所以把这一天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一天,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令我压根预料不到的怪事。
  从我的老家商洛西峪河到我们西北天良县这个不大不小的行政区域里,民间时常流行一句话,叫“怪事算出哩”。意思是说怪事随时都会出,你站着会出,你走着会出,你坐着同样也会出,而且怪事出现的时候,你根本想不到,事后也搞不明白是咋样一回事。
  以前,当有亲戚朋友给我叙说他们遭遇上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的怪事时,我也曾顺嘴溜着这句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劝说过人家别当一回事。可谁能想到同样莫名其妙的怪事竟然就在这一天发生在了我自己身上。
  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是跑出来的。
  这一天,在西安工作的文友老李搬新房,我和表弟一道去行情吃酒席。由表弟来开我的车。我去西安办私事常叫表弟给我开车。表弟比我小一轮,精力比我充沛,车技比我好,特别是表弟以前在西安做过十几年的药材生意,对西安路况非常熟悉。即便是去曲里拐弯的地方,也没有他寻不见的,比导航还导航。
  这一天,我让表弟开车还有另外的一个理由,热闹的场合自然少不了喝酒,我虽然喝不了多少酒,但又好喝两口。而表弟从不沾酒。眼下酒驾查得严,为喝酒开车给自己找麻烦无论如何是划不来的事情,所以让表弟开车最合适不过了。要说在不喝酒问题上还得感谢表弟,去年冬天,酒驾查得相当严,表弟拉着我们几个在西安喝得酩酊大醉的朋友夜里十二点左右回到天良,在城外等了大半夜的交警心想这下捞着稠的了,结果让交警失望了,表弟洋洋自得地说今夜就是把我的气吹断,也吹不出一星酒来。
  我和表弟早上从我们天良县城出发。车快到高速入口时,表弟问我说走ETC吧。我说走人工,ETC没存钱。表弟不满地说装的ETC,咋老不存钱呢?那你就不装ETC了么。我说是为了给同事的家属完成任务。表弟低声嘟囔说装上又不用,花那闲钱干啥哩?装的时候花了多少钱?我说没花一分钱。表弟说我不信,我装时都花了100元。现在装一个都涨到200元了。我说真的是免费的。表弟说免费的更应该用。我逗乐说用ETC就不收费吗?表弟说便宜么。其实是你把账没算清,ETC快捷安全。我给你说过吧,我开我那个旧车时发生的事情。我说你是说旧车没得奇怪的事情么。表弟说不是没得奇怪的事,当时停在门口没了的,说到底还是防盗系统落后,现在这个车停到哪都没不了。我是说我儿子把通行卡拿手上耍时弄进车门里的事情。我说你说让我听听。表弟说放寒假我拉着儿子去西安玩,从灞桥下高速时找不见通行卡,儿子才说他拿通行卡玩时把卡塞进车门里了。我给收费员咋样说我从咱天良上的高速,收费员都不相信,后边的车在不停地压喇叭。我只好把车开到一边,把门子拆开找出通行卡让收费员刷了。
  表弟的观点是社会上有啥就要用啥,该用时不用,过期作废就等于留下遗憾。我说这个道理我明白,只是我想慢哩。表弟说给谁说话哩。现在的事情,紧赶快赶都赶不上,你还想慢哩。为啥要慢哩?我说我想要的是慢点生活。表弟说慢下来做啥?我说慢下来读书学习文化。表弟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学的文化还不够用?我说确实越来越感觉不够用。表弟说你说这话我就不信。我说你肯定不信,因为你生活在物质层面。我要的人生在生活之上的精神层面。但你一定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你在不停地挣钱,而且钱挣得越多,花钱的路数也就随之越来越多,越觉得钱不够花。你有这个感觉没有?表弟说我确实有这个感觉。我说你可以把这两个道理放在一起来比较,就有体会了。
  到老李那儿,看过新房,行过情,吃过酒席,很是开心。饭后喝茶,老李介绍我认识了他新结交的一位文化学者老郑,我们就中西方文化比较交流得相当愉快,我们共同认可和而不同、海纳百川的中华优秀文化和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西方文化相对比,境界要高得多得多,格局更是大得多得多。道别时,我们彼此加了微信。
  然后酒醒得差不多了,动身返回。
  车到灞桥上高速时,ETC通道畅通,人工通道排起老长老长的队伍领通行卡。等了十几分钟才领到卡。等的过程中,表弟又有点不耐烦,懑懑地说今天回去一定把钱存上。我嘴上应付说一定一定,心里根本不这么想。
  人工通道终于通了,领卡上路。
  我睡着了。
  离天良收费站剩下不到十公里的路程时,我醒来,给表弟和自己各点上一支烟抽起来。表弟问我说你睡着了,我一路上都在琢磨那个老郑说过的话,我能理解人只能一次踏入一条河流,也能理解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可那老郑却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咋想都想不明白。我说这不是老郑的原创,他转述的是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名言。赫拉克利特把存在的东西比作一条河流,认为人之所以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是因为人第二次进入第一次踏入过的那条河时,是新的水流,而不是第一次的水流在流淌。表弟说是这么回事呀!长见识了。
  说话间天良收费站已进入我们的视线之中。表弟嘴噘着目光所及的天良收费站说照这么说,咱们马上要过的收费站,就不是咱们早上过来时的收费站了?我说是这么个道理。其实赫拉克利特的观点和咱们中华的传统经典《易经》所谈的智慧都是一样的道理,告诉我们宇宙间万事万物的本质就是变化。具体来说,凡是有形的看得见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持久的,都处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凡是无形的看不见的东西才可以一直持久地传下去,比如宇宙间的自然规律。表弟说我理解不了。我说我也是通过专家学者的解读有一点点领悟而已。
  车到天良收费站时,人工通道有三四辆车等着缴费,ETC通道空空荡荡。表弟又旧话重提给ETC卡上存钱的事。我说回去就办,在哪个银行存钱?表弟说去啥银行哩,你没听说过现在出门带上一部手机就能走遍天下么。你把卡取下来让我看一下。我从ETC中抽出卡递给表弟。表弟说不用去银行,用手机操作就行。你不会?我说不会,也没绑定银行卡。
  前边的车已经走完,收费员招手让我们的车前行。表弟把车开到收费闸门前,收费员行礼让出示通行卡。表弟顺手就把ETC卡递了上去。
  收费员刷卡后问从哪里上的?收费员的问话激发起表弟好抬杠的兴趣。表弟一贯好抬杠,一旦抬起杠来不把对方噎住不肯罢休。我给治过一次。我用的是唐末的赵州和尚与投子大同禅师互对机锋的故事开导过他。我说赵州和尚问投子大同禅师涅槃的人涅槃之后是什么感受?投子大同禅师没有正面回答,反过来说假如人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准晚上赶路,但天不亮之前必须到达。表弟说这怎么可能,纯纯是抬杠哩。我说按一般人的理解,这好像是在抬杠。其实投子大同禅师这话里包含着禅语的机锋,他的真实用意是说涅槃这种事情,说不明白,只有自己去经历才能有所体会。
  表弟说你问谁哩?这话应该我问你。收费员说你开的不是你的车吗?表弟说交警都管不了我开谁的车,你收费与开不开我车有关系吗。收费员说你不记得自己从哪上的对吗?表弟说我咋可能不记得。收费员说我怕搞错了。表弟说咋可能搞错了。卡上显示从哪上就从哪上的。收费员说卡上显示的有问题。表弟说有啥问题,就是有问题也是你们的通行卡有问题,与我们无关。收费员说不是一般问题。表弟说啥问题?难道显示的是我们从国外上的不成?收费员说不是从哪上的问题,而是上的时间有问题。表弟说上的时间有啥问题?总不是半年前上的?收费员说你说对了,通行卡上显示的就是半年前上的。表弟说你真是开天大的玩笑哩!收费员说不是开玩笑,卡上真的就这么显示的。表弟说你怕是从外星来收费的吧。收费员说别取笑我,我收费时间也好几年了,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我没敢给你报时间。不信你可以从窗口看一下。表弟说我不看,你给我解释是咋回事?收费员说这我解释不了,只能问你自己了。表弟说要问我的话,绝对是你们的通行卡有问题了,要么就是系统出错了,只有这两种可能,不会有第三种。收费员说可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半年多以前上的高速。表弟说我半年前上的高速,我在高速上待了半年,我又不是神经病。收费员说你今天是不是从汉城上的?表弟说不是。收费员说你敢肯定?表弟说百分之百肯定不是,我不到一个小时前从灞桥上的,你和我开啥玩笑哩。收费员说我真不是开玩笑。你确实是从汉城上的。我们的系统正常运行,绝对错不了。表弟一低头,看到工作台上的人工通行卡,说不是那个,你刷这个。
  收费员刷过卡后说人工卡是从灞桥上的,收费80元。
  我取出一张百元递过去。收费员说现在还不能收钱。我问为什么?收费员说你的ETC卡是半年前从汉城上的。我问咋回事?收费员说我也说不清,更没法相信这是真的,可通行卡就是这么记录的。我说有上就有下,假如我们是从汉城上,又是从哪下的?收费员说没有从哪下的记录。我说真成怪事了,为啥有上没下呢?收费员说只能说明你们只有上没有下。表弟说你们高速这半年免费吗?收费员说咋可能呢。表弟说甭说不免费,就是全免费我们也没那闲工夫待在上面,除非你们给发钱让我们跑。收费员说对不起,这个我说了不算。表弟说我们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在高速上跑了将近200天没下来。收费员说按理说不可能,但你们确实创造了这种可能。我说假如我们的车一直在高速上,今天又咋从灞桥上的?收费员说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们撞杆下的。表弟说记录呢?收费员说没有记录。你们今天这个事情确实是个事情。多半年时间,差不多就是200天,一天24小时,这算下来不是个小数目。表弟说吓唬谁哩?
  收费员关闭了窗口,把我们晾在那儿。
  对面的ETC通道临时改为人工通道,回天良的车辆都从ETC的通道经过。
  表弟问我半年前去汉城干啥了?我使劲想也想不起200天前从汉城入过口。表弟说弄的啥事情吗。我说一点小事情,总会弄明白的。
  窗口打开。表弟发躁了,说你们啥意思吗?弄清楚了没有吗?总不能让车就这样停在通道里吧。收费员说那是我们的事情,你急啥哩?我说到底是咋回事吗?有没有出口记录?收费员说找不到出口记录。我请示了一下我站长,要让你们接受处理。我问咋处理?收费员说让你们交两个费。我说交哪两个费?收费员说交两个今天从灞桥上的费。表弟现蒸现卖说难道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收费员说我们是高速路收费的,不管河流的事。我说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认定我们今天要从灞桥上两次,只下一次。收费员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站长的意思。这已经很优惠了,不然你的ETC闭合不了,还一直在计费,杆也起不来,你们也过不去。我说我不明白。表弟说赶紧交了走人。
  我给了200元。收费员找回40元,并给出具了收费票据,一前一后两张灞桥入口至天良的收费票据。
  车进入低速后,我仔细看票据。我说我总觉得不对呀。表弟说哪不对?我说哪都不对。表弟说对不对,钱都交过了,想那有啥用。我说不是钱的事。表弟说现在不管遇上啥事情,说到底都是钱的事情。我说说到底都不是钱的事情,我遇上事情喜欢搞明白是咋回事。我觉得这事情特别奇怪。表弟说咋奇怪了?我说ETC上为啥有入口记录,没有出口记录,你不觉得奇怪吗?表弟说你的意思是有记录,他们有意隐瞒不说。我说这也不大可能。表弟说你是不是紧跟着哪个车后面出的口,所以才没有记录。我说这一点绝对不可能。一是我是守规则的人,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二是我开车没那样的手艺,做不到。表弟说我弄过这样的事情,一次走ETC通道过,前边一辆车走错了道,正准备朝后退,我的车进来了,自动刷卡机刷了我的卡,一杆一车,那辆车开走了,杆落下来,我替那辆车交了费。跟前没有服务人员,我只有退后重进。啥怪事算出哩,啥时候都出哩。别再想了。不就是多掏80元么,咱花的冤枉钱还少吗。我说你脑子灵性,会算账,你算一下200天前是哪一天?表弟说算数这事情难不住我。今天是4月13日,200天前是去年10月3日。我说你敢肯定?表弟说绝对错不了。我说去年10月3日,让我想一想。10月3日干啥来着?我想起来了。表弟说你干啥了?干啥从汉城经过来着?我说你忘了?我说咱们一块经历的事情,你不记得了?表弟说咱一块干啥了?我说10月3日,咱俩和老李一道去铜川见文友老吕了。你想不起来了吗?表弟说你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了。到铜川后,你那位作家朋友请咱们吃的小饺子,看了耀州瓷博物馆,后到药王山下转了转,还增长了两个见识。我问哪两个见识?表弟说原来只听人说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不知道孟姜女是哪里人。那次到铜川才知道孟姜女是铜川人。遗憾的是时间太紧张,没能去孟姜女祠看看。第二个见识是以前只知道咱们县城有个药王庙,不知道里面供奉的药王韦善俊竟然和孙思邈并称为南北药王。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说你不是有名的知事清么,咋能不知道呢?表弟说圣人早就说过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只知道孙思邈这个人,还是上咱们县卫校时老师讲的,其余的就不知道了。谝闲梆子可以胡吹冒撂,历史不一样,不知道就不能胡说,说错了丢人哩。我说难得你有这份谦逊之心。表弟说就得多出来看看。待在咱那小县城不觉得,出来后才真正感到缺少见识。
  我说你记得咱那天从哪上的高速?表弟说你忘了?
  我说我确实忘了。但记得没有从汉城上。表弟说咱出城时从未央上的,当时你开的车,过了收费站,你停下让我开,我才开。我说我想起来了,咱是从未央上的,从铜川下的,为什么没记录呢?这和天良收费站的收费员说的不一样。咋能有上的记录而无下的记录呢?表弟说不一样就不一样,过去的事情了,咱又不缺80元。我说我说了不是钱的事情,我不明白为啥咱从未央上的,卡上记载的却是汉城呢?表弟说这我也说不清。你这人从来都不较劲的,今天是咋回事?为啥非要想这闲事情哩。人家说了,卡已经闭合了,不再计费了,不存在问题了。
  晚上,我打电话给老李说明我今天遭遇的怪事。老李说从铜川回来时就是从汉城上的,你表弟开的车,你睡着了。但是10月3日不管从哪上从哪下都是免费的。你把收费票据拍成照片发给我,我马上给高管局打电话。
  老李后来给我回电话说明天就有人给你打电话处理这个怪事。
  第二天,也就是4月14日8点上班时间,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我是天良收费站的收费员,你把我举报了。我说不是举报你,我是想把问题搞清楚。收费员说问题已经搞清了,你上是从ETC上的,下时从人工通道下的,尽管是免费的,因为没走ETC通道下,你的ETC没有闭合,一直在计费。我说现在咋处理?收费员说现在把多收你的那个费给你退了。我给你个电话号,麻烦你给这个号回个电话,说明你不是举报我,你只想把事情搞明白。然后用我手机号加我微信,我给你转80元。不然我就惨了。我说我马上就打。
  电话通后,一个女生说话很客气,说只要你满意就好。
  这时我终于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是我自己造成的,因是去年10月3日造的,果是200天后的这一天承受的。
  我尚且做不到君子求诸己,但我却能规避开小人求诸人。只是不知道这话说给忘性大于记性且从不自省的表弟,他会不会相信并认可呢?
  作者简介:胡云山,陕西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洛南县卫计局。业余爱好文学,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开始文学写作,先后在《商洛日报》《百花园》《延河》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余万字。出版有作品集《黄牌警告》《一轮明月》《立秋夜》和长篇纪实小说《成携》《一个人的奔走》等200余万字。(胡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