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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12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蜡梅
文章字数:1264
   就一个枯枝,小小的几朵蜡梅花,斜插在瓶里,幽香缥缈,又清远,又冷冽,是冬雪,是古琴,是江南昆曲的清雅绝俗,是驿外断桥边,是明窗疏篱下,是着意时的遇见,是零落后的香如故,是寒客。
  这寒客,无论在花坛庭院还是竹篱路旁都常常见到,只是春夏秋季里叶生叶落,和别的树木一样的翠绿憔黄,有时是认不出识不得的。待岁暮风寒,叶子落尽,枯枝枯梢的就看出了别致的骨相,枝条干瘦,疏落横斜,若借得灰瓦白墙或漏窗拱门映衬,满满的古拙清媚,活生生一幅干枝意境图了。
  随着天气一路冷下去,落叶不落叶的乔木都变得灰秃秃,天地间一派凋零萧条,她却独从末路见精神,径直在枝干上凝结出一身花朵来,说是凝结,真的是难以想象要有怎样的精神和怎样特殊的基因才可以在日日夜夜的寒风霜雪里生长出花芽花蕾来。那些花蕾就像是美人痣,被棕红色萼片紧紧包裹,从米粒长到苞米大小,最后挣破包裹伸展出花瓣;花瓣一层两层,狗牙齿的参差或罄口的圆润,蜜蜡金色,胶蜡质感,含着深紫色的花蕊,晶莹剔透,玲珑娇逸,孤冷神秘。或对生相望,或对枝相望,两朵,两簇,褐枝金钟深紫蕊,朵朵琼苞碎,碎片低沉明媚,这深蜜色的明媚,呼应暗抑苍茫的冬天深景,不至于跳脱,也没有夺目,娴静又寂静,悄悄地开,默默地香,冰雪之韵的气息。
  于是在看到一树蜡梅花开时,即使满树满枝葳蕤如玉,你也不会觉得繁盛,也不会想到茂密。大约是枝条的清瘦,也许是寒冬的空旷,梅树枝子横伸斜卧,简朗萧疏,挂着指甲大小颗颗朵朵的小金钟,花小小的,多多的,却错落有致,不拥不挤,不堆不砌,疏朗分明,枯雅清逸。若寒风可吹动这满枝小金钟,蜡梅花的声音是否可以是二胡的韵律呢?像矶村由纪子和坂下正夫合作的《风居住的街道》,悠远的不仅是严寒的忧伤,花开的浪漫,还有沁人心脾的清冷幽香。
  这幽香,香自蜡质花瓣,香自棕色花萼,香自花芯寒蕊,香自蜡梅嶙峋的骨和冷冷的魂。这冷魂,是宿命是使命是蜡梅的质地了。这质地,冰肌玉骨,孤寒清幽,注定与蜂蝶无缘,与候燕无缘,与姹紫嫣红也无缘了。这般许多的无缘,也就无分别,无执着,无挂碍了,无分别料峭严寒的残酷,无执着向冷而生的意义,无挂碍莺莺燕燕的纷扰,于是这幽香,香的清澈清冷又清冽。
  一种植物冷冽成这样,无论是花还是树,都是不讨喜的。是寒客,却要承受严寒凌厉无情,是雪友,却要接纳冰雪消融无常。据说又被叫作是去年花,怅然或嘲恨春天里凋零。又被赞美傲然,可凌寒是质地,薄凉的质地,凄冷的冬天,很难说不是互为因果,又日日夜夜的与风雪为伴,比起人们的主观加冕,适应冰寒的自然属性才更贴切她自我清冷的芬芳。因这自然天成的生命底色,才有自然自在的寒来花开,这种自在绝不是傲然,应是风来听风,雪来赏雪的从容自矜。记起古墓里小龙女的样子,异花初胎,美玉生晕,金庸写出了一个杨过来结伴,而这蜡梅,我竟一时想不到对应个什么给她。就像是在一个天寒地冻,明月高挂的清宵,一位瑶池仙子,踏空而来,悄落梅枝,或轻舞或禅坐,或细诉衷肠,爱极这冰天雪地,静夜沉沉,月光皎皎;待到归期,又绝尘而去,冻在枝梢的如珠细语,化成一树蜡梅花蕾,凛冽幽香。(陈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