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7版
发布日期:2020年03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听来的故事
涂艳博
文章字数:1684
  父亲老了,记性也差得厉害,前说后忘,和他一起,常常闷声不语。但一提到他那个年代,父亲的话匣子就开了。
  疫情之下,天天闲坐,一家人也都没了话。三大在城里买了房,老家总还是根,过事回去没个落脚的地方不行。那两间土房,总是一疙瘩心病。这不,他又回家盖房了。父亲说,你三大盖房的那块儿原先有农业社的老碾子,所以才叫碾子河。碾子上头是队里往年的猪圈,一排石头扎成的洞子就是喂猪的地方。不是他说,偶尔遇到,我还以为是废弃了的墓穴呢。忽然,他像是恍然大悟般感叹,说起来水土流失严重很!碾子河以前跟谁谁的场阶一样高,过了这些年,河道现在低了几人深,水不大,咋还恁厉害呢?还说哪里是老河道,而今又都种成了地。
  接下来父亲说的,让似听非听的我奓直了耳朵,像是天方夜谭,还反复向他确认。父亲说,那时候不知道人咋恁有劲,全大队、全公社都组织农业学大寨修梯田,把河改道淤积成地,垒的石练跟刀切了一样。上官坊公社当年的书记叫刘范华,他跟大家一块抬石头,人都爱整他。他抬前头,后面的故意腿一崴,摇摆得前面抬不稳,逗惹得大家浪笑,他也不见怪。后来他坚决不抬前头了,剩下咋抬都行。那人厉害呢!不管多大的石头,他都敢架势,你说抬,他就抬,怯都不怯。隐隐乎乎记得刘范华是山阳二峪河还是商县砚池河的,客家人,说的鬼蛮子话。1985年战友结婚他到黑山行人情,还见了刘范华,那时都老老的了,说起老人名字,刘书记都记得。父亲还说公社文书叫马小鹿,孔中杰是武装专干,工作组组长是谁,都是哪儿的。老年人都说,刘范华走时两手空空,啥都没拿;李书记捞的多,走到哪里看上谁的红椿树,就给弄走了。
  这是啥时间的事?他说八几年,当兵刚回来。听罢,不由得感慨。父亲说的人都是当年上官坊的一方诸侯,坐主席台上的,而今大概也作古了。可我惊讶,那时的农民怎么对公社的大领导那么熟悉,提名叫姓说得清。我想他们是真的深入了群众,和农民打成了一片。不信,你随便问问,现在他们的镇长、书记是谁,怕是少有人说得清。更别说,能找到和农民一起抬石头干活的镇长、书记了。记得有人问商洛花鼓戏《六斤县长》剧作者之一的田井制,你为什么不写戏了?田作家说,当年写县长牛六斤抬残疾农民南有余过河,有人信,没人骂;而今你写,有人信吗?
  公社书记跟农民一块抬石头,父亲讲得说说笑笑,平平淡淡,丝毫没有惊讶,更没有感激涕零。而在我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社会风气变了,在今天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却让我想起鱼在洋《无缘涌泉相报感恩收藏美好》里写到的周书记,也和农民一起担石头。有一截写道:“有个记者朋友在市上的水利志上看到有关他的记载,专门讲给我听,听了不由不让人心生感动。20世纪70年代,在修庾岭水库时,他是县委书记,一月除了四天开会,其余都在水库上和民工一样担石头。开头担八十斤,后来担一百二,和大家一样喝稀糊汤,吃蒸红薯,与民工又说又笑像一家人,民工们叫他老周,他也乐哈哈答应着,一点也不生气。当年的领导真没把自己当作官,跟老百姓一起出力流汗。哪像如今的官老爷,别说担石头,连老百姓见一面都难,老晃在电视上,成天讲个不停,却见不到真人。要是见了不叫官衔,恨你一辈子。”
  他还写,“写作有了点名气,市上想调我当文学干部。我当教师的局里硬是不放,我抓耳挠腮想不出办法。县广播站的老温也是文人,他说,你写封信,我给地委周书记。他跟书记是乡党,书记也真爽快,笔一挥批了。我没花一分钱,烟也没发一根就调成了,真让人不敢想象”。
  听到这些平民官员,想起朋友说的一位。应该是20世纪90年代初,她供职的师范学校有天中午接到通知,杨专员下午要来。学校赶紧布置会议室,准备茶叶,洗了泡茶的搪瓷缸。下午一上班专员就来了,领导们去大门口迎接。那天天很热,专员下车,和大家打了招呼,就一屁股坐在楼前树荫下的台阶上,一边扇着手里的草帽子,一边就开始谈工作了。校领导劝他进会议室喝些水,他摆摆手,直接说工作,一会说完了,起身坐车就走了。留下大家都笑了,说这专员也太不像领导了。
  看《之江新语》,记得一句话,“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父亲讲故事,又带出来了故事,写完我也给他念了。他说:“就是啊,现在得知道谁当乡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