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包扶村里，老储成了我和工作队，还有村干部们的心病了。大家有个共识：老储家的问题，谁都没办法解决！谁包他，哼！谁就认倒霉吧！
　　老储的家，我也算去了几次。但每次都是在屋里转一圈，就赶紧出来了。和他交谈，只能站在门口的场里。他那屋里根本就待不住。曾经有随行的女同志一进门，就捂住嘴往外跑，躲到房背后干呕上半天。
　　要说老储家还是两间两层小楼，但是屋里孩子的脏衣服、尿片子随处乱扔，生活用品和杂物、垃圾堆在一块，就分不清。即使想坐下来，找个地方都难。特别是散发的尿骚味和污浊气，让人受不了。
　　我第一次去老储家，是和第一书记老魏联系的志愿者一块去的。穿着橘红色马甲的女志愿者，忙着给孩子们洗脸，换衣服，还要争着和老储以及孩子们照相，其乐融融的样子，气氛蛮感人。
　　在后来下乡中，我随老魏又去了几次。也都是转一圈就走了，有时连老储也见不到。老储的儿子从没说过话。倒是那个儿媳妇，有时问她话，偶尔还能不着边际对答上几句，都是半句子。
　　老储的情况，多数是我从老魏嘴里知道的。去年夏天，为了给这一对残疾夫妻做鉴定和办证，我领着残联同志专门上门服务，这才弄清了老储一家的烦心事。
　　老储今年68岁了，在31岁那年妻子患心肌梗死走了。他要一边经管孩子，还要忙碌镇上土特产门店的生意。儿子20岁那年，本已该走出困境的这一家人，却又陷入一场灾难。儿子忽然不省人事，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被确诊为脑门炎，成了智障，聪聪明明的帅小伙，从此沦为了废人。智力近乎儿童，除了吃饭穿衣走路尚能自理外，几乎啥事情都需要老储指挥才能完成。这种情况下，老储还是没有丢掉生意，还盖起了小楼，也添置了冰箱和摩托车。女儿到了谈婚论嫁年龄，有人牵线采取招上门女婿的办法，给孩子成了家。
　　但是这老储，在60岁时，做出了令邻里乡亲们不解的决策。他总觉得儿子除了智力，身体没问题，也该成个家。便自作主张将一个患精神病的女子给儿子娶回家。这两个智障夫妻，自己生活无法自理，却一连串给老储生下了三个孙女。虽说孩子是儿媳生的，喂养照料都成了老储一个人的事。老储和人们交谈时，儿子和儿媳妇总被他呵斥到一边，经常是一只手里抱一个，另一只手还拖一个。
　　在脱贫工作中，老储除了享受最高档次低保外，村上的集体经济分红和其他政策，都尽最大限度满足他。他家也被确定为最后一批脱贫的六户人家之一。按照国家兜底政策，论说也能交过差了。
　　老储的家在桃花谷景区里，但环境卫生是个大问题。脱贫攻坚中，人居环境改善也是考核指标，最后还要验收，符合不符合要求，是否过得了关，大家心里都没底。
　　曾经就有督查组，恰好就抽到了老储家。包扶干部小张说了许多好话求情，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掏钱雇人来清理卫生，才勉强没被问责。但过了不久，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我每次下乡，老魏总是鼓动去老储家。几次见到老储，不是在灶房忙乎，就是怀里还托着孩子在喂奶。那个小孙女，似乎脸就没顾上洗过，脏兮兮的，手里总是抱着一个奶瓶，腿根裹着尿不湿，早湿透了，鼓囊囊的。老二孙女端一只小塑料碗，就站在他的腿边，也夹着尿不湿。
　　我理解老储，但干部们有怨气。都说这老储是何苦呢，自己受罪，还要害别人？干部们心理压力也太大了。一次走访中，也许是心里着急，话语上就不好听。我说你这老储，一直这样下去，你是要把我们干部害死啊！不料这一次，老储似乎有些委屈，一改过去的唯唯诺诺相，嘴里叽咕了一句，像是反驳：我储德学过去也不是提不起手么！？
　　也就是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好像一下子提醒了我。随后的日子，老是不自觉就想起他，发现自己才开始真心走入他的故事中。
　　为了给包扶干部鼓劲，我也在一直琢磨着，到底该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一个下雨天，我和包扶干部踏着泥泞再次来到他家。这一次，我坚持忍着难耐的气味，坐在他的屋里面，和他拉了近乎一个小时的家常。我们那个85后的女包扶干部，也耐心陪着我坐在堂屋里，给他时不时讲解脱贫政策。
　　老储的那个最小的孙女，虽然还夹着尿不湿，但已经开始走路了。我们在交谈中，她欢快地绕着老储转个不停。那个老二还时不时试图接近我们，对我们不停注视着，好像在听我们讲话。老储告诉我：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三个孩子都很健康，长大了就好了。
　　特别是让我兴奋的是，旁人眼里那个没用的儿子，竟然被一个亲戚带到西安做活去了。老储说：娃脑子坏了，但做体力活，有人管着还是没问题。我们要来给娃介绍工作那个亲戚的电话，看能不能开个务工证明，还可以享受务工补贴。老储竟然推让不止，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啥困难我也会挺过去的！
　　老储一席话，一下子给了我信心。我也给老储宽心：我也不怕了。眼下不就是个卫生问题么，真到了检查，我们来给你打扫！
　　临走时，老储抱着孩子一直笑着大声喊：看娃给你们招手再见呢！老储的儿媳，竟也在笑嘻嘻地给我们不停地挥手。我撑着雨伞，也对着他们连连摇手。背过身，忽然觉得眼睛潮湿了。
　　我曾经一次次试图去感化像老储一样的人们，不料这一刻竟然被许多人都不待见的老储感动了。老储始终与命运抗争着，而我却老是想着如何能把工作交差，而患得患失，和老储的难处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我也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在未来日子里，无论在干什么，我一定会关注着这一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