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曲
在我遥远的湖底村
恋爱是一门古老的手艺
采用祖传秘方
我们都能编织出手工业的爱情

当口风琴缓缓吹响的时候
我的月光，从树梢上起飞，落下
然后把胸口贴在湖面上
让白鸽飞过涟漪

在这个草药丛生的春天
月亮的伤口开始愈合
我们只读线装书之类的典籍
这些文章需要月光的照耀

多年以前的油灯初上，我们用裁纸刀
切开豆蔻年华的晚自习
有人学着写五百字以上的情书
有人把月光
别在邻家女孩的发梢上

母亲的麦穗
在六月里，母亲把她的麦穗
别在发髻上，像别着一道呼啸而过的闪电

黄金堆在田野上，你的麦浪
像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远离故土
涌向远方

故乡是一条小路，让我们
在背诵课文的下午，从麦田深处绕过童年
只剩下几个素不相识的拼音字母
卡在一盘旧磁带的两个侧面

麦子熟了，年轻的母亲
蘸着最后一颗星辉，把去年的镰刀
磨出了月光

趁着银河系还在头顶旋转
母亲赶着岁月，把麦子收回粮仓

母亲走在田野上，她身后的土地
跟着她，和她一起迅速荒芜

一不留神，我赶着自己的童真
直接闯入中年，大海搀扶起山脉
淹没了沧桑

蜿 蜒
每一个崎岖的傍晚
我都会赶着阔叶林回家
阳光已经倾斜
只剩下少许可以照进人间

我们在平时撑开的生活
此刻都会一一折叠
并原谅临时隆起的部分
回首往事，大雪早已染白了群山

这些年来，我们用幸福掩埋了
悲伤，我们的悲伤光滑如玉

在这个烟波浩渺的黄昏
我们一边相爱，一边轻轻合上暮色
那些没有用完的春天
早已撒满原野

光 阴
非常好的天气
太阳比平时多出来几个
分别悬挂在
东西南北中和东南、西南
东北、西北
各个险要的位置

我从河堤下上来
拎着一大篮子刚刚洗好的衣服
回首看了一眼河面
早晨凿好的冰洞
已经开始慢慢闭合
像爱人临睡时的眼睛

我走在向阳的斜坡上
准备寻找两棵树，来晾晒这些衣服
这些衣服有的已经年代久远
有的是今年新采的棉麻

最终我选择了两棵树
一棵是香椿，一棵是国槐
我把绳子绑在两棵树的腰身上
把这些衣服搭在上面
同时也把命运搭在上面

不大一会儿工夫
所有的阳光都围拢了过来
顺着树干往上爬
然后爬过绳子
聚集在这些衣服上

远方，岁月又结了一层新冰
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我拎着空篮子徘徊在人生的斜坡上
任由泪水滂沱而下
洗白了光阴

平坦的春天
不经意间，春天已偷偷爬过
邻家的门槛
一条多余的路，两旁开满
野心勃勃的迎春花

在我生老病死的湖底村
春天一心一意地绿着
燕子飞回来以后，你几乎不再
逃学，而是在我经过时，你偶尔会
故意露出平坦的小腹
让阳光照在平时照不到的地方

时光书
一个人静静走在森林里
既不欣喜，也不忧伤
仿佛多年以前做过的一场梦
正在缓缓上演

不必刻意叫出某一棵树的名字
因为当你叫出的同时
也许它会突然答应你，就像你猛然间
遇到，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在这个宽敞明亮的下午
我在森林里走了很长的路
很多树跟在我的身后
也走了很长的路，甚至翻过了
几座并不高耸的山坡

在我眼里，其中一棵松树就是一架梯子
我并不想爬上梯子，去看
远方的风景，我知道
远方只是一场浩如烟海的回忆

其实我更喜欢紧跟着我的一棵白杨
当我需要坐下来
和你一起回首往事的时候
那棵白杨便会成为一把长长的椅子
让你我问心无愧地坐下来
慢慢翻阅洗旧的时光

惊蛰之后，又见春分
这些年来，你守在农历的窗口上
把一杯又一杯春天斟满

从立春到雨水，你从土墙上取下
越冬的犁铧，把耕牛套在岁月的肩头
一垄一垄翻新着，我们的生活

惊蛰之后，又见春分
太阳照在丹江河上，一群仙鹤绕着龟山
绕着312国道，在春风和细雨里飞

你的春天是从丹凤从棣花运来的
你的春天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从北新街到工农路，从州城路到名人街
你举着春天，把每家每户的日子
都照料得绿树成荫，春意盎然

惊蛰之后，你开始学习
蘸着月光写信，后半夜，你写累了
你会把月光拧得更亮一些
让文字的针脚更细致，更接近
最朴实无华的生活

惊蛰之后，我要用我的春天
和你的春天干杯
惊蛰之后，我才真正读懂了你
沉甸甸的情怀，读懂了你
写进农历的人生

秋天的声谱
当第一片树叶抱紧大地的时候
你的秋天缓缓铺开，我们的妻子绾起头发
开始整理一年一度的篝火
收割之后，孩子们的读书声碾过了麦场

在霜冻来临之前，我们还是把河流拆开吧
大路笔直，有人给我们运来了村庄
他们都是佩戴星星的人
他们的手中握紧灌溉和梯田

有理想的年轻人从果园里走出来
他们的梦有生铁一样的颜色
他们能从星罗棋布的歌谣里提炼出纯银
提炼出沧海桑田和爱情

人间非常安宁，像高大的榉树一样
有人扛着一个管弦乐队，走在密林深处
而我的秋天卡在你的歌声里
任凭你的留声机，反复播放一首老歌
任凭很多人，坠入爱河

生死之交的仪式
在这个笛声悠扬的四月
故乡的路旁，躲躲闪闪地开着
几株淡紫色的气死娃花

转过一片油汪汪的小松林
便有几树山桃花跑过来
在春风里使着性子缤纷地开

清晨，大雾在人间弥漫着
在列祖列宗的坟茔之间弥漫着
几声鞭炮过后，纸钱化成了一捧灰
酹酒，磕头，作揖……

我们这些从天南海北赶回来的人
又一次完成了生死之交的仪式

回家的路上，我们拨开露水
拨开刚刚吐出新芽的刺玫花
想着人生中的伤心事
不知什么时候，桃花已经落满
我们渐白的鬓发
落满我们陡峭的肩头

爱上你的地平线
在这个坚硬如铁的黄昏
我踩着麦茬，去河边
寻找你起伏不安的夏天，寻找你
水天一色的地平线

在此之前的每个早晨，我
一遍又一遍地翻晒着
从我梦里挖出来的矿石
它们都有着璀璨夺目的命运
都将被我提炼成五笔字型

现在，向日葵正低头回忆往事
大地放缓了旋转的速度
冷杉和云松在竭尽全力长高
它们将携手绕过夏天

再见，我亲爱的草裙舞
亲爱的生铜，凡是你走过的地方
都是我即将开垦的荒原

作者简介：雨人，本名张胜利，1972年生于陕西商州，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98年荣获首届全国青年文学作品大奖赛小说类二等奖(一等奖空缺)，2009年开始诗歌创作，作品发表在《诗刊》《诗潮》《延河》《延安文学》《绿风》《商洛日报》等，入选《陕西文学六十年作品选(诗歌卷)》《2013年中国诗歌排行榜》等多种年度选本，自印诗集《在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