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锜与商洛的情缘
文章字数:2417
4月份的一天,毛军打来电话,说他的父亲毛锜故去,有如五雷轰顶,我一下子头脑全发懵了。记得半年以前,毛锜先生还和我通过手机交谈,希望两人近期能有一次晤谈。我说:“咱俩都上了岁数,行动不便,没有孩子陪伴是不行的,而儿子们都在上班,只能借他们有空才行,日子不要定,到能成行时我再告诉你。”可惜,晤面未能如愿,而先生他却匆匆去了天国,这真是莫大的遗憾哪!放下电话,我呆坐在寄寞庄里,思绪如浪,和先生交往的65年,像电影镜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在脑际闪过……
我和毛锜先生最早的相交,是在1956年的冬天,因为蔡畅同志呼吁机关干部不要和中小学女生恋爱,以免影响她们的学习。那时节,新中国建立不久,旧社会无缘上学读书的女子,大量进入学堂,故中小学里的女生很多是十八九甚至二十多岁,形成机关干部和她们恋爱这一独特历史现象。我当时刚过20岁,为了响应蔡畅同志的呼吁,便写了《一个女中学生的日记》,诉说女中学生受到被恋爱的困扰。稿子写好后,便投寄陕西日报“秦岭”副刊。想也想不到,只不过二十多天,这篇三四千字的文章竟然发表了,占了报纸不小的篇幅。因为此系我的处女作,心里自然高兴,便打听责任编辑是谁。打听的结果,得知是毛锜,可毛锜是个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直到1959年,时任商县县委副书记的作家肖征写了部长篇小说《火龙岗》初稿,请几位同志座谈提修改意见,参加者除我是当地人,另3位是西安作协的韦昕、省剧协的丁希、陕西日报的毛锜。他们3位都是省上下放龙王庙的劳动锻炼人员,也就是这次我才和毛锜见第一面。记得我俩握手时,他吃惊地说:“哎呀,你就是清漪,要不是这次见面,我还以为你是位女同志哩,原来是个年轻小伙子!”我笑着说:“那是因为‘日记’是第一人称写的,才闹了这个误会。”由于参加肖征同志作品的讨论,我首先感佩的是毛锜先生的认真、负责。他对《火龙岗》除说了优点,竟一下子就其缺点提了五六条,特别是指出,作品有图解政治和人物的欠丰满诸问题,把肖征说得心服口服,也使我对这位一米八九的关中汉子另眼相看。按一般情况,自己是人家县委副书记请来的客人,好话自然多说为妙,缺点嘛,简单提几句就行了。可他不,直言不讳地讲了好大时晌。事后,我曾经私下对他说:“你是我钦敬的编辑,不给作者讲一句溢美之词。”他回答说:“肖征同志一片诚心请咱提意见,咱要是说些浮泛的空话,就是对不起朋友。”对于和我的认识,30年后他在给我的《寄寞庄杂记》写的序言中说:“五十年代中期,我在报社副刊为人作嫁,编发了清漪的〈女中学生日记〉,还以为作者是一个锦心绣口、披露心曲的‘女中学生’,谁知随后下放商洛,才发现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也,不觉哑然失笑……”
时隔不久,到了1959年秋季,省上打算编基层干部教材,商县县委抽调西安作协的韦昕写商镇公社的女宣传员王银档,陕西日报里扬写沙河子公社的陈福,毛锜写龙王庙公社书记王永元,而分配我写龙驹公社马炉大队支书刘西有。4篇文章分别于国庆节前以征文名义在“丹江报”发表,这才使我明显感到什么是好什么是差。韦昕、里扬的文章,当然比我的好得多,而更是我榜样的,当是毛锜先生的《老王书记》。
同样是写人物特写,我写刘西有的《创业将》,虽然写了不少较为生动的故事,但主人公的形象欠丰满,缺乏立体感。而毛锜先生笔下的王永元,则写得细致、感人。我对他说:“人常讲,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把咱俩的文章放在一起,高下立见,你真是我学习的榜样。”而他则谦虚地说:“你说的过分了,两篇文章各有长短,咱俩互相学习吧!不过我建议你,以后写人物特写,多注意主人公的音容笑貌,多写生动的细节,这样才能够抓住读者的心。”我说:“你的话在理,不注重细节恰好是我的短板。”这次谈话后不久,他就离开了商县龙王庙。
大概是1960年或1961年的冬天,他来商洛采访,点名要我和他同行,还有一位是商洛出版社的编辑路桦,三人一起去龙驹、商镇和孝义湾。去孝义湾后,公社书记朱长命特意用当地的特产柿饼招待。毛锜先生是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盘里的招待品,但当他尝了几口后,立即发出赞美的笑声,连声说:“没吃之前我还怀疑它的质量,吃了后才知道真好,又软又甜而且无核。人都说富平流曲的柿饼天下第一,叫我说孝义湾的柿饼可以和流曲的相比美。作为新闻记者,我有责任给你们做好宣传。”他是个负责任的人,回西安不久,陕报就发表了他写的《孝义湾的柿饼》。后据朱长命告诉我,自陕报登了《孝义湾的柿饼》,外地人来孝义湾买柿饼的人特别多,当年的柿饼价钱也特别好,他叫我代他向毛锜先生表示谢意。当我把朱长命的话告诉他时,他却说:“谢什么意,报道农村和农民,是咱的责任和义务,不然党报设记者一职干什么!”作为编辑,他的认真实在让我佩服。就在我和他共同采访了孝义湾之后,我又写了篇关于丹凤马炉劳模刘西有的文章《老兵新传》,因为是署名当时商县广播站的“商播声”寄给他的,他既不知道作者是我,也不知道作者是一个集体名字,但回信却一笔一画写了一大张稿纸的修改意见。这封信我一直珍藏着,直到他逝世我才把它交给丹影保存。只可惜的是,那个约八九千字的《老兵新传》怎么也寻不见了。我认为,对一个陌生作者“商播声”的长稿,能如此认真地写回信,在报刊编辑里实在少有。只是在当时,他的信是以陕报文艺部名义写的,并未署他的名字。
从此次采访孝义湾和给“商播声”回信之后,我和毛锜先生的友谊更深了,也再不称他为老毛或毛锜,而代之以毛锜兄。兄,大哥哥之意也,这称呼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直延续到今天。
作为文艺家,毛锜兄堪称多面手,新诗旧诗皆为所长,1956年他写的《造林英雄之歌》直到今天还为人乐道。写报告文学亦是高手,秦俑出世经他写的世界奇迹一文,遐迩一时,石兴邦老人说的“显俑”就是指这回事。同时他又是文艺理论家,为不少人文集写的序言,很少有浮泛之语。特别是杂文、散文更为写作界同仁所乐道,散文空灵隽永,杂文笔尖如刀。他仙逝的第二天,我从书架抽出他赠我的多本著作,我敬佩他的为人、为文,见书思人,不觉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