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贾平凹和屈超耘

 
　　 
　　大凡印章都是雕刻而成的，你见过用笔书写的印章吗？在父亲屈超耘的寄寞庄书房里，悬挂着一幅“济世风”的条幅，条幅上的印章就是用笔书写而成的，而写印章的人就是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这幅条幅不但见证了两个文化人的纯真友谊，而且繁衍了三秦文坛的一段佳话。
　　1982年父亲主持丹凤县文化局工作期间，作为朋友的贾平凹回老家探亲时，在花庙给父亲写了名为“济世风”的条幅，并写了“敬题屈XX兄”的题款。这是贾平凹给朋友赠字中罕见的大字，每个字足有老碗口那么大，苍劲古朴，大气磅礴，唯一不足的是缺了书写者的印章。因为，按中国人的习惯，凡书法家赠人的条幅都是要盖作者的印章的，有的还有堂号。于是，父亲便问：“这条幅上没有你的朱红大印，咋办？”贾平凹说：“回来时没有带印章，这样吧，以后见面时我给你补上。”
　　父亲接着说：“‘济世风’三个字的意思太重，我不配。”
　　贾平凹说：“咋不配？我回丹凤，听人说你老兄为人慷慨，乐于助人，故选择这三个字表示我的敬意。”
　　就这样，一幅没有印章的白头条幅，便成了贾平凹与我父亲屈超耘友谊的象征和见证者。父亲找人装裱后，悬挂在寄寞庄写作间“布闲巢”的墙上，以后，凡文友来我家做客，看到此条幅，都夸奖贾平凹的字写得好。商洛的另一位大作家、也是贾平凹的好朋友京夫先生，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此为他见过的“平凹赠人最好的条幅之一”。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不知不觉间十年时光匆匆而过。由于大家都忙，父亲和贾平凹都把给条幅补印章的事忘了。1992年父亲在商洛地区文化局任职，由于创作和深入生活的需要，贾平凹被组织安排为文化局副局长，这虽是个名义上的职务，并不参与局里的日常工作，但因此要常来局里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一次公务之余，他来我家小坐，猛然看到十年前写就的“济世风”条幅，便笑着说：“你看咱这人多马虎，十年了，竟然把盖章的事忘了。”
　　父亲说：“好办，你现在就把它补上。”
　　他皱了皱眉头，谦虚地说：“咱不是书法家，回来没带印章。”接着又说，“是这，你把办公室的红墨水和毛笔拿来，我给你写个印章。”
　　父亲按照他的吩咐拿来了墨水和笔，贾平凹便在条幅的右上角写下了“山里人”三个字，在左下方写下了“平凹”二字。人都说平凹是多面手，这话不假，他用红毛笔写的印章竟然同真印章一模一样，不了解情况的人，是根本看不出那是用笔写出来的。有一次，原商洛地委副书记、陕西日报副总编辑、省文化厅常务副厅长赵谭冰来寄寞庄做客，看到了这幅条幅，连连点头说：“这字写得很有特点，真好，小伙子将来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书法家。”
　　父亲故意“考”他说：“你再仔细看看，那印章刻的好不好？”
　　他趴到条幅跟前看了又看，说：“好！是谁刻的？”
　　父亲笑着说：“您老受骗了，这印章不是刻的，是平凹用红毛笔写的。”
　　赵老大惊，又趴在跟前反复地比划着说：“我人老了，再看也看不出是用笔写的。”接着，老人感慨地说，“超耘呀，你把这条幅好好保存着，贾平凹将来会是名留青史的大作家，到了若干年后，这个隔了十年才补写了印章的条幅，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宝贝。”赵老的话，说得父亲不停地点头：“是！是！”
　　父亲1996年退休后，虽然笔耕不辍，但多是杂文、随笔之类，加之年龄大了很少出门，和贾平凹除了隔几年见一面，平时的接触就少得多了。直到23年过去，到了2019年。因为1988年时我的老家周至、户县两地的教育部门要给烈士李翠亭立德教碑，邀请父亲参加，父亲觉得没有满意的礼物，经过一番思纣便拟了“李翠亭烈士千古，周户伟者终南贤人，学子之学子白龙屈超耘献”的条幅内容，请贾平凹书写。贾平凹二话没说，大笔一挥而就，并补了“商州贾平凹书戉辰春”几字。条幅让立碑活动增色不少，李翠亭烈士的后人一直把它作为镇屋之宝收藏。西安市党史委和户县党史办编辑出版的党史资料《甘西之光》里，把贾平凹书写中。2019年7月，李翠亭复叮咛要贾平凹先生把印章盖上。谁也没料到，当哥哥把条幅拿到贾家后，还没来得及讲明来意，国画大师刘文西的儿子一行急匆匆来到了贾家，原来刘文西老人创作了一幅参展作品，只待题款时却病倒在床无能为力，眼看着参展时间一天天临近，老画家便想让别人替他完成作品，思量来思量去，最后觉得唯一能完成他心愿的人便是自己的挚友贾平凹，于是吩咐自己的家人，无论如何要找到贾平凹。这样，在省文联的帮助下，老画家的儿子找到了贾府，将父亲的托付告知了贾平凹，贾平凹提笔写下了“中国声音人民同心——陕北过大年刘文西作平凹题”的题款，一个老画家的临终心愿终于完成。送走了刘文西的儿子一行后，贾平凹才和哥哥交谈起来。哥哥拿出37年前的“济世风”条幅说：“你当年赠我爸的这个条幅，老人十分看重，我来时他反复叮咛，一定要你把印章盖上，他已是80多岁的人了，很在乎它，说盖上了你的印章，才符合中国赠人字的老传统。”
　　贾平凹听了哥哥的话，很惊奇地说：“你爸真细心，这么多年了，还保存着我送给他的这幅字。”他接过条幅展开，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当年用笔写下的“山里人”和“平凹”印章，深有感触地说：“你爸大我十六七岁，但我们老弟兄的友谊长久不衰。要说，当年用红墨水写的印章也蛮有意义，世界上用毛笔写印章的，恐怕只有我贾平凹一人。”
　　哥哥说：“你知道我爸人老了，他那一代人是讲究规矩的。”
　　贾平凹说：“是的，是的。为完成我老兄的愿望，你挑，看上哪个盖那个，祝他健康长寿！”
　　哥哥从印章盒子里挑了一枚较大的印章：“就这一枚吧。”贾平凹接过印章，在条幅落款的地方重重地按了下去，一幅长达37载才完璧的条幅，就这样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