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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0年12月2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闲冬
金功文
文章字数:1679

   
  隐藏在秦岭南坡里的村子,天冷得早。入了冬,田地旷达。没了庄稼的土地,一片一坨,空落落的。
  闲冬,闲得是地里的活儿,忙的是嘴上的事儿。
  没打霜,房前屋后的菜地里,葱蒜摇曳,菠菜、大青菜绿意盈盈。萝卜拔了出来,堆在地里。女人削着萝卜缨子,男人窖萝卜——在菜地一角挖个长方形的土坑,长宽与萝卜数量相关,多则长,少则短,有个一二尺深就行。把萝卜倒入坑里,用土盖严实。然后,在窖面上压几捆苞谷秆儿,御寒防冻。这样,萝卜冻不烂、不空心,随时掏出来都是水汪汪的,可以留到过年、明春吃。
  圆嘟嘟的疙瘩白,满地打滚。水绿的大白菜,一棵一棵,用草绳一圈圈缠着。一场大雪纷纷,满地都是雪球。也有人用红红绿绿的食品袋儿套着大白菜,放眼望去,一地彩疙瘩。留在地里的大白菜,要吃时去砍一棵回来,一叶叶剥开、洗净,切成细丝,白水下锅,再下豆腐条儿、红薯粉条儿,煮煮,起锅时滴点香油,撒点精盐,飘点葱花,甜香爽口。
  果儿收了,叶儿落了。屋檐下的横杆上挂着一串串晒蔫了的柿饼儿,吊着一爪爪金灿灿的苞谷棒子。看一眼,满嘴满心甜蜜蜜的。
  年轻人出了远门儿。门前糊口的一点儿好地,父母种着。晴朗天,他们拿把铁锨,不急不慢地,一天翻一点,一天翻一点,让地冻上一冬,明年春上点洋芋。老人说,自家种的庄稼吃起来放心。
  在我老家,做饭取暖仍以烧柴、烧疙瘩蔸为主。男人们要赶在下雪前,上自留山砍些干柴回来。山里的森林面积大,每家每户都是几十亩山林。树木森森,葱茏葳蕤。林木间,干树枯枝横来斜去。钻进树林里,半天就能砍上七八捆干柴。砍好的柴用柴腰子捆上两三道,扛到流水槽里,一捆压着一捆,连成一条长龙后,砍柴人双手抓住最下端一捆柴棍子,撅起尻子蹬直腿,轻轻用力一拉,人和柴哧哧溜溜,顺着沟槽滑到了山脚。又一捆捆掮回家,码在屋里头,预备着做饭、烧酒、杀年猪和炒苞谷花儿、红薯泡儿、炸果子用。
  树林深处,干死的树蔸子不少。背上背笼,装上砍刀和板锄,挖些回来堆在柴棚里。想烤火,抓两个架到火炉里,点燃引火柴,噼里啪啦烧起来。疙瘩火火势旺,能烤上身,老年人喜欢。电炉子虽然干净卫生,但没火焰,干烤不暖和,老年人不习惯。关键是,好多老年人不会用电器,烤电炉子危险。去年冬,河西有位老汉烤电火盆,坐的时间长了想去串门子,可不知道怎么关火,便去厨房舀来一瓢水,滋溜一声泼在电火上,差点酿成事故。
  如今条件好了,一家赛一家,村子里有瓦房也有小洋楼。留守老人在老房子烤火炉、烧柴做饭,在小洋楼里看电视、睡觉,活得开心满足。时常听见他们议论日子:天天都在过年。
  趁着天晴,开始“吊酒”。“吊酒”的灶台盘在老屋旁边,平时用青石板盖着、封着灶门儿。用时只把石板挪开,整理干净,安上底锅,架上甑子,添水烧火就开始了。在老家,中年以上的男人,都是“吊酒”把式。女人烧火,男人拌酒糠、装甑子、安酒镏、架天锅、锅里倒水,一系列工序一气呵成,不一会儿香酒若泉,涓涓飞入酒坛。此时,主人把接满的头盅酒,猛地泼进灶洞里,火苗轰然窜起,这是敬灶神、检验酒劲儿。又接一杯倒在甑子上敬酒神。然后是主人品尝。正在出酒时邻居来了,喜哩哈啦走到甑子前,高声八调地拍着甑子说:我见你就是“气(汽)”!又转身往灶洞里添了几根柴。酒烧一口“汽”,火大蒸汽猛,这酒就烧成功了。一家吊酒,一条沟,一个村庄都飘着酒香。
  村里家家户户都喂养着一两头大肥猪,冬腊月间,要卖一头杀一头。杀猪那天,男人都来帮忙“捉猪尾巴”。主家邀请邻居喝“猪血汤”,热热闹闹聚一起,像过年。
  天变阴,雪就一粒粒撒开了。先是雪籽儿,由撒到泼,忽嚓忽嚓地在路面上乱蹦。接着,就是大片大片雪花,漫天飘,漫天舞。很快,天地朦胧,啥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雪花的簌簌声,乡村顿时静悄悄。人在家里围炉烤火。小孩子在红火灰里烧洋芋、烤红薯。女人们绣鞋垫儿、纳鞋底儿。男人发了酒瘾,就用铜酒壶在火炉边煨苞谷酒,煨热了,提出来,一盅一盅地抿。直到有了醉意,才把酒壶收起来。
  山里下起雪来,风声阵阵,白花飘飘,婆婆妈妈没个长短。
  早晨打开门,道场路面存着厚厚的白雪。起早的人随手从檐下拿把长长的竹扫帚,呼哧呼哧,各扫门前雪,扫出门的条条道路……
   (题图 李雅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