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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2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小时候那个大年三十
孙兴盛
文章字数:1689
  那年我十岁。
  腊月三十日,父亲让我和他一块儿去赶集。我们这里的集镇叫许家庙,每逢四、七、十是赶集日。交上腊月,几乎天天都有人赶集,人来人往,许家庙比任何地方都热闹。
  我们家距离许家庙二里土路,很快就赶到了。刚进街口,就听到人们乱嚷嚷,大声吵闹的,吆喝叫卖的,讨价还价的,混成一片,我的心一下子就飞到街中心去了。
  父亲径直走到一个叫柏树疙瘩的广场,买了一捆蒜苗,称了二斤粉条,又去调料摊子买了一些花椒、桂皮、八角之类,让摊主用小石磨磨了,再用麻纸包起来,父亲顺手装进褡裢里边。说:“回吧,该买的都买好了。”
  我感到很失望,不买点肉能行吗?一年到头了,还没尝过肉是啥味道。于是就提醒父亲:“大,给咱割点肉吃吧。”父亲愣了,半会没有张嘴,顿了顿才嗫嚅地说:“钱完了,没钱了。今年就算了,等明年有钱了,一定给你买肉吃。”
  我不想放弃只有过年才能吃一次肉的机会,突然间脸变了色,恼了,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转,并且静静地站着,不再往前走一步。父亲露出为难的神色,走来拉着我的手说:“那就到肉架子看一看。”
  父亲和我踅到位于街道南头的肉架子跟前,在腰里摸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敢跟卖肉的搭话。在市场转了三四个圈圈,没吭一声。我本想问他:“咋不买呢?”但是,看见父亲脸色很不好,估计父亲真的没钱,就说:“算了,大,咱不买肉了,回!”
  父亲没有走开,还痴呆呆地愣在肉架子前面。就在这时,我们村一个卖肉的老人朝我们招手喊道:“哎,春善,来来来,看把你为难的。”他知道我们家穷,日子过得很艰难,没有钱花,于是就说:“一年到头了,不给娃买些肉吃,那还能叫过年吗?来,你先给娃把肉拿回去,啥时有钱了啥时还给我。”说着把一吊子肉递到父亲手里。父亲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那老人,说:“太多,我家人少,吃不了那么多。还是把这个猪头赊给我吧。”
  老人眼睛眨了两下说:“行,就依着你。”
  父亲提着猪头和我回家了。一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默默地走着。
  下午,我和父亲到村子北边的黄土岭上接老祖宗回家过年。在坟前烧了两张火纸,父亲说:“妈,回家过年吧!”然后又到村子东边的老坟里,跪在那里同样烧了两张火纸。他告诉我:“你说,爷,回家过年吧!”我照着父亲的话说着:“爷,回家过年吧!”说完,我还对着坟茔磕了一个头。回到家里,父亲从屋梁上取下神轴,展开来挂在大门背后的山墙上,再拿来一块木板,把请人写好的牌位贴到上面,发了蜡,然后我和父亲趴下磕头。父亲已经干别的事去了,我还在继续磕,惹得母亲笑我,说:“看把你高兴的!”我沉浸在对于过年的向往和穿好的吃好的期盼中,一时不能自拔。
  晚上,母亲在桐油灯下给我缝新衣服。父亲把猪头用斧子破成两瓣儿,放进锅里用清水煮,开水刚好翻浪,他又把猪头取出来,把白糊白糊的开水倒掉,另外添了新水,架起大火继续烧,一会儿猪肉的香味儿就在屋子里飘了起来,很好闻,香喷喷的,我伸长脖子尽情地享受着。母亲一边给我绱鞋,一边笑我:“把鼻子都吸瘪了,还在吸……”
  再一会儿,父亲把猪头捞出来,放在案上,一片一片地撕,把肉和骨头分开。猪肉冒着热气,弥漫在小小的茅屋里,把整个屋子弄得在香气中打旋儿。我想给父亲说,先割一点儿让我尝尝,解解馋。可是,父亲一声不吭,默默地劳作着,我只好打消了尝一尝的念头。
  父亲又切了一筛子萝卜片,倒进煮了猪头肉的开水中,那里面有猪头渗出来的油水,能把萝卜片煮得更好吃。父亲再把肉和骨头放进锅里,继续煮。我乖乖坐在炕上,趴在火炕与锅灶相连的背墙上,耐心地等着。我知道,肉总有煮熟的时候。果然,不过一袋烟的工夫,肉煮好了。父亲端来一个瓦盆儿,将萝卜片和猪头肉盛了半盆子,放到炕上,要我和母亲一块吃。他还熘了几个菜包子,一块放在炕上。我们一家三口围在炕中心,吃这一年的“年夜饭”。我先给嘴里塞了一块肉,然后夹一块放进母亲碗里。母亲又夹出来放到我碗里,说:“我不吃,我娃,你吃!你吃!”
  我再夹一块猪头肉塞进嘴里,嚼起来,越嚼越香,嚼得满嘴流油。
  一家三口欢度除夕,但母亲的话很少,父亲的话更少。就我一人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吃完年夜饭,我和父亲睡下了,母亲还在灯下给我做棉鞋。到底什么时候睡的觉,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