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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年03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扮社火
孤独寒雪
文章字数:1639
   
   
  那年那月,乡里流行耍社火。
  大年初九早上,家里聚了一堆人,大家将社火垛子用粗麻绳五花大绑在桌子上,桌面铺上花床单遮丑,再架上一个芦苇秆做的同桌面一样大的栏杆,在栏杆的交叉处粘着一个个硕大的红花。
  拾掇停当,该化妆了。春生叔双手塞在袖筒里,弓着腰苦哈哈地来了:“碎仔夜里吃坏了肚子,咋弄哩?”“碎仔”是他的儿子钢子,他可是那天社火的主角,《西厢记》里的张生。没了他,这社火可就没啥耍头了!
  大家皱着眉头,没人言语。福生伯一回头看到了我这个六岁的丫头。细高的个儿,一脸呆傻。一把拽过我,说:“这个娃上!”父亲迟疑地问:“能行吗?”福生伯说:“咋不行?前岩颅,后马勺,正好戴官帽!”
  就这样,毫无思想准备的我被强迫着做了社火娃。当然,也享受了非常的待遇。先是妈端来一杯白糖水,让少抿几口。接着洗脸,梳头。脸上被抹上香香的雪花膏,连同脖子都打上白白的粉,随后,父亲把一根火柴点燃,烧出炭糟子描眉。一根用完了,再点一根。温温的黑棍棍画在眉毛上,痒痒的。画好之后,将印泥晕开,涂眼抹脸,最后用红膏子点唇。捯饬好后,我又看着大人们摆弄我的同伴——四岁的英子。只见大人们给她描了双细细弯弯的眉,脸抹得桃红桃红,红嘴唇鲜亮得像颗新摘的樱桃。大人们手忙脚乱地给她头缠黑帕,戴上头冠,插满珠玉。之后,站在社火芯子的踏板上,由大人将我们从腰到脚捆紧。最后,四个壮汉一边两个,吹胡子瞪眼,“嘿哈”一声,合力将我们送上了等在院子的社火垛子,父亲给我戴上白绸软翅的书生帽,裹上葱绿长袍,手里塞一本卷成筒状的书,一个瘦弱的张生便装扮完毕。重头戏是英子饰的崔莺莺,上身是白底蓝花百蝶穿花衫子,下面是八幅宝蓝裙子,头上插满了金珠玉钗,身上带着各种配饰,浑身亮晶晶的,光芒遮过天上的太阳。我满心艳羡,心里嘀咕着:“为什么她扮小姐,我只能扮书生?”
  没有人在意我的失落,大家依旧忙乱着。
  社火十一点开始。东街是社火序子,贾塬是两条龙,其余各队是一垛一垛的社火。一般从东街桥上开始,然后沿着街道到西街,最后走到官路上,在贾塬村的晾麦场上解散。一路上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所经之处,路边的商店和住户都准备好烟、酒和糖果,给每架社火散些。每当此时,跟了一路的小孩子就会冲上来哄抢。一时间,大人骂,孩子笑,热闹之极,这也是耍社火人最大的乐趣。
  社火架子一抬起来,摇摇晃晃,可居高临下的感觉真好啊!我清楚地看到我们村的铁蛋,拖着两条鼻涕偷偷解孙悟空的腰带,被一个穿着青色长褂提着风匣的人扇了一脸灰,那灰头灰脑的睁大白眼仁傻兮兮的样子,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我笑得软翅帽的翅一闪一闪的,侧过脸看英子,她却头含在胸前睡着了。
  队伍浩浩荡荡,宛如流动的长龙。而漫长的游街实在无聊,太阳炸炸地晒在头上,头眼发晕,口中冒火。低头看下面的人,仿佛在隔着一层流动的空气,而他们也在炽热的空气里变了形。大人怕我睡着,不时用夹杆戳我。时而让我摇摆起来,展现张生风流倜傥的风姿,一会儿在夹杆上的头巾里别颗糖,让我甜甜嘴。我则一会儿将两袖摆得老高,一会儿前仰后合,昏昏欲睡。迷糊着从东街到西街,再到官路,突然间听到底下一片哄笑声,原来是后面一台社火上,薛宝衩的珠冠被电线挂掉了,黑帕垂到了胸前,挂在上面的珠冠随着社火一闪一闪,小宝钗脸涨得通红,想抓却又抓不住……
  到了二郎庙场子,锣鼓喧天,暖场后先是社火序子表演,两条龙踩着鼓点在场子中间舞来舞去,然后斗社火,一台台社火按序出动,由围观群众一一品评。被叫好的村人神采飞扬,被批评者也不气馁,跟着乐呵。
  斗罢社火,继续上路。前面突然传来哭声,一架社火已挪出了队伍,社火上小小的黑脸包公哭得涕泪俱下,还不时地用衣袖揉一下眼睛,黑脸变成了花脸。底下一群捣蛋的孩子围着社火跳着说起了顺口溜:黑包拯,丢死人,坐着社火尿裤子,尿湿官路一溜子!哄闹声中,小包拯被松绑,而我们只能羡慕地看着他,被抬着继续游行。
  结束时是下午3点多,从社火芯子上下来,我双腿麻木,半天都站不起身。被父母抱着洗完脸,看到邻人端来的一碗糖果和饼干,便一下子还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