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葱说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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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遇到冬天感冒鼻子不通气,中午吃饭时,父亲就把葱白切几段强迫着让我生吃下去。这个葱白到了嘴里一嚼,瞬间就能感觉到一股冲天的妖气在口腔鼻腔脑腔里胡窜,那个刺辣的葱味充盈整个头脑,鼻子感受最甚,被冲得又酸又疼。八九岁的孩子一边嚼葱一边满脸的眼泪鼻涕,一半是葱味给冲出的泪水,一半是真给辣哭了的难受,母亲看着又心疼又担忧地说:“娃还小,怕是不能吃葱蒜调和吧。”父亲总会坚定而又语重心长地补上一句:“葱辣鼻子蒜辣心,又清火来又杀菌,我这叫食疗。”痛苦归痛苦,可也确实有奇效,下午上学去说话就不大舌头了,鼻子通了气,脑子也清醒了很多。到了晚上,母亲把带着根须的葱白、生姜放在洋瓷缸子里,煨在炭火盆上,睡觉前倒一杯出来加点红糖,甜甜辣辣的喝下去,肚子里烧乎乎的,手脚热乎乎的,一觉睡到天亮,感冒也就好了。
及至上大学,在寝室见山东的同学一根大葱就馒头,关心地问她:“你感冒了吗?”同学白了我一眼,愤怒地说:“这是菜!这是菜!我这是一道菜好不好!”我才知道地域辽阔,除了感冒吃大葱,也有人一年四季吃大葱的。我鼓足勇气学着生吃她从家里带来的大葱,居然感觉到辣里有一丝丝甘甜香气,冲鼻也是冲鼻,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要命,关键是开胃下饭,吃一口葱下去,再吃什么饭都觉得很有味道。
爱吃油泼面者对这个感触也很赞同,说吃葱吃蒜是一样地找刺激,油泼面就生蒜到胃里就是那个妥帖。陕西姑娘说她爸每顿饭都要吃几瓣儿生蒜,平时不太说话的宁波姑娘突然问道:“那他晚饭也要吃生蒜吗?”陕西姑娘想都没想说:“吃啊,每顿饭都吃两瓣儿。”宁波姑娘用苏秀配音的奥特伯恩太太语调说了句:“哦,我可真是同情你妈妈!”静默了三秒后宿舍就被笑声掀开了屋顶。
北方人确实是很少有嫌弃葱蒜的,哪怕常常在吃过生葱生蒜后被人嫌弃,好像也丝毫不影响对葱蒜的热爱。葱蒜之于饭菜,就像泡菜配白酒,啤酒配烧烤一样,肉汤里撒一把葱花,就像女人涂了口红一样锦上添花,炒菜起锅时扔一把生蒜,据说还是厨师们的秘招“倒炝锅”,要的就是那个生味的香。
即便是物质匮乏时代,葱蒜也是从未被节省过。老家的房前屋后,城里阳台上的花盆里都会随手种一些。冬天桌前的盘子里有时也会摆一盘蒜瓣儿当水仙,养出一盆盆景养眼。父母会在午餐时说“白饭吃三口”,据说是炒菜费油盐,就想让大家多吃主食少吃菜。这个节约过日子的办法,给味蕾留下了五谷粮食的纯粹原味。最重要的是在吃第二碗饭时,母亲把葱蒜酱油剩菜汤拌到饭里,对比第一碗的三口原味白饭,这一碗咸香入味的葱蒜剩菜汤拌饭分外的华贵,沾满葱蒜菜汤的米粒闪着油光,秒变饕餮大餐,这一碗饭下肚后就感受到了满足和舒坦,偶尔再涌上来一个美味的饱嗝,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年心满意足的感觉——终于吃饱了。
我学了南方的葱油面做给家人,黄酒调香,小葱碎叶白挂面,江南女子般清朗好看,家人却常常说这油泼面怎么没有蒜和辣子,然后加了辣子剥了蒜就着吃,于是我只好做一碗葱油面给自己,做几碗油泼面给他们。年岁渐长,饮食却从未生厌,犹如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看似没有什么新鲜,可是葱蒜味道的热烈从来都不会少,就像热爱,从来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