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多篇文章里写到阳雀，就是三声杜鹃，我们那里又叫李贵阳。我是去年阳历四月四号回家的，四天后的夜里对面野猪坪传出阳雀歌唱的声音：“李—贵阳——”“李—贵阳——”
　　“阳雀来了，山都青了，它又在唤儿子呢……”夜里九点多，父亲看完电视来到我写作的房间，给我讲了李贵阳的传说。
　　很久以前，秦岭深处一户李姓人家，男人娶了媳妇，媳妇生下孩子后死了，他又续了一房，也给他生了个男孩。后娘对老大非常刻薄，让他放牛拾柴打猪草，干着最重的活，却不让他吃饱，孩子时常饿得睡不着觉，走路时昏沉沉的。父亲很心疼，偷着给娃留了个馍馍，被媳妇逮着了，狠狠地咒骂了一顿，三天都不让他近身。
　　后娘欲让亲生儿子独占财产，就想法子整死老大。转眼过了十年，老大十四岁，老二刚满十三岁。有一天，她把两个孩子召集在一起，说：“给你们每人一些芝麻，去五里外的山里种，谁的芝麻长出来了，谁就可以回来。”
　　她给老大熟芝麻，给老二生芝麻。兄弟俩边走边吃，弟弟闻见哥哥芝麻的香味，尝了一口，就坚持要换。哥哥疼爱弟弟，就答应了。
　　他们先是搭建了个窝棚，住在里面，各自用锄头挖了一片地，把芝麻撒进去。过了个把月，哥哥种的芝麻发芽了，回了家。弟弟的地里生出杂草，见不到一株芝麻苗苗，他就守着窝棚，一天天盼着，却没一点动静。有一天夜里，一群饿极的狼路过，嗅到气味，扒拉开门，几口咬死老二，争抢着吃了。
　　后娘见儿子没回来，就问老大，老大讲了交换芝麻的事。后娘一听急疯了，跑到地头，见到窝棚里一堆骨头和碎衣片。当下气死了，化作一只鸟儿，每年山青的时候，飞回秦岭，叫她亲生儿子的名字：“李—贵阳——”“李—贵阳——”
　　父亲刚讲完，母亲进来了，说还有个与鸟有关的故事，是公婆虐待儿媳。狗把家里鸡蛋吃了，公婆责怪儿媳，又打又骂，儿媳受冤想不开，上吊死了，化作鸟儿，在夜里鸣叫：“狗嗷——狗嗷——”意思是狗吃了鸡蛋，自己是清白的。又似小孩拉了便便，妈妈叫唤狗儿来舔，只是没了欢喜，尽是凄惨，心硬的人听了也会伤神。
　　这狗嗷雀我是知道的，学名噪鹃，是杜鹃大家族中的一员，与布谷鸟、阳雀不同，它是留鸟，恋家不怕冷。我是四月二十一号听到鸣唱的，比阳雀晚了十三天。叫声缓慢，后来便急促，可见它申冤有多迫切。
　　正想着狗嗷雀，父亲又讲起错剁雀的故事，还是前娘后母的版本。古时秦岭山脚下住着一户姓马的人家，家里有个男娃。母亲得风寒死了，父亲又要干农活，又要操持家务，实在忙不过来，就又娶了房逃难来的媳妇。
　　一年后，家中又添一男孩，聪明伶俐，两三岁时便懂得大人才明白的道理。四五年后，马姓男人得病死了。女人带着两个孩子，非常艰难，上顿不接下顿。讨点粮食下锅时，她给亲生儿子舀干的，给老大喝稀汤。
　　有个云游道人路过，看中这女人，两人住在了一起，道人到处化缘，维持生计。担心老大看出端倪，在外败坏声誉。这后娘心想：这么多年虐待老大，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等自己老了，他会欺负自己和亲生儿子的，便起了杀心。她让兄弟俩住一个屋，睡一张床，给老大锯个木枕头，老二做个棉布枕头。
　　兄弟俩相处得非常亲密，弟弟经常把好吃的留给哥哥，他见哥哥枕的枕头非常硬，就说：“哥，你把木枕头用得太久了，咱俩换一下。”哥哥开始不同意，后来应承了。
　　后娘知道两人的枕头不同。有天半夜，她拿着菜刀，轻轻推开门，溜进屋来，摸着木枕头猛砍。那夜，弟弟枕着哥哥的枕头。
　　天微明时，老大醒来喊弟弟撒尿，叫不应，手一摸，头咕咕噜噜滚到一边，只连着张皮，吓得出了身冷汗。睡在旁边的弟弟死了，这要是让后娘知道了，还不要了自己的命？他穿上衣服，悄悄地跑了。
　　后娘起床过来一看，老大不见了，老二死了，才知亲生儿子被剁死了。道士看到这一幕，担心受了牵连，吓得赶紧逃走了。
　　亲生儿子死了，道士跑了，她是又气又悔，活活气死了，变作一只鸟。她是夜里杀了儿子的，也就把悔恨留在夜里，每天晚上大叫：“错剁——错剁——”能叫个通宵，那个悔恨啊，不知何时能化解？
　　这鸟是候鸟，又叫后悔鸟，春天来秦
　　岭，秋天飞回南方过冬。
　　话说老大跑进山里，正是树木
　　发芽的春天，山里没吃的，饿得不
　　行，就跑到生母坟前。那里有一块
　　地，种着越冬的白菜，他吃着折来
　　的叶子，望着遍地的菜花大哭：“小
　　白菜呀，遍地黄，我两三岁里没了
　　娘；跟着爹爹好好过，就怕爹爹要
　　后娘；娶了个后娘一年半，生了个
　　弟弟比我强，弟弟吃面我喝汤，端起碗来泪汪汪；我的亲娘啊，亲娘；无娘的儿子多悲伤……”
　　父亲讲的时候，母亲回房休息去了，快八十岁了，每晚十点多上床。这夜却入不了眠，十二点多爬起来，兴冲冲地开门出来，站在窗外，要为我讲丁孝子的故事。这个与鸟无关，我兴趣不高，劝母亲赶紧回屋睡觉，老人家不听，硬是唠叨了半个多小时。
　　古代传说，大多蒙上一层说教色彩，告诉人们要善良厚道，否则会遭报应。这种因果报应，包裹着封建思想，但对人们起着劝善的作用，因为生动有趣，不那么枯燥，人们也容易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