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花谷
文章字数:1662
还是那个竹林关,自从有了桃花谷,就忽然与众不同起来了。
男人不再出远门,上灵宝下潼关做苦力。他把三间大瓦房连根剜起来,像剜自留地里的一颗老菠菜。然后打地基、架楼板、贴瓷砖、筑花坛,再把院子的四面墙齐楞楞地砌起来,养上几缸金鱼,种上几丛修竹……
女人背过旁人就骂,说你这是羞先人哩,现在把钱袋子花成了空皮,指望开个农家乐,这桃花谷里能来几个人?
男人不吭气,抽烟,端起瓷缸子喝水,“滋溜滋溜”的。女人就叹气,说你这黑心鬼一定铁了心,想让我们娘几个喝西北风去哩!
男人更疯了,把余下的两亩地栽上了桃树,又买回来几百只鸡。女人终于号啕大哭起来,说这日子无论如何也过不下去了,眼不见心不烦,我要回娘家……
“你回娘家待一阵也好,多跟咱娘学学厨艺。”男人不生气,女人气得牙痒痒。
二月一到,风先窈窕起来,它把丹江河畔的柳树吹绿了,忽儿转个身朝桃花谷吹去。谷很深,水墨样的山坳间三个一簇五个一堆儿住着好几十户人,莺语燕歌,鸡犬相闻,一条溪水蜿蜒欢腾着朝丹江奔去。女人领着两个孩子上桃花山。
女人望望山下谷底白墙红瓦的新宅子,不由得欢喜起来。
早春时节,桃花山的背阳处还留存着点点残雪。女人看那桃树枝上的骨朵儿,像一点点秀口的唇彩,寂然不开,但满眼的竹子却像从严雪中跳脱出来的童子一样,脆生生的让人疼爱。
孩子仰着红扑扑的脸蛋儿喊:“妈妈,妈妈,桃花啥时开?”
女人笑着说:“你们乖乖走到家门口就开了。”
娃娃们跟女人一口气儿走到山下来,果然在一根枝条上发现了一朵半开的桃花,就又回过头来欢快地喊:“快看,妈妈,桃花娘娘回来了!”
是嘞,桃花娘娘回来了!女人看见自家的庭院亮堂起来,男人的衣服笔挺起来,桌上的饭菜讲究起来,整个桃花谷人连走路的风致、说话的声音都悄悄起了变化。她看看溪水中自己的影子,一把将那根辫子甩到了脑后。粗粗的辫子就像河岸的一枝柳条儿,蹦跳着在碎花红袄上跳起了欢快的芭蕾。
三月,桃花谷的石街路上、溪水边、竹林畔,到处都是赶来看花的人。阴坡上残雪化得一丝不剩时,安静一冬的桃花谷热闹起来,也瞬间变得拥挤起来。那些看花人就像一只只蜜蜂,穿行在桃林间,闻香、拍照、欢笑、作诗、喝茶、下棋、听风。
晚上刚下过一场小雨,朵朵桃花含露初放,似乎哭花了粉妆。一个红裙女子倚在树上双手托腮说:“夜来好雨树生香。”一个绿裙女子回眸一笑,脱口而出:“风过竹林落子忙。”粉裙女子沉吟少许,忽然抬头问道:“粉面何须青叶衬?”黄裙女子答:“金丝摇露为君狂。”女人远远看着,忍不住抿着嘴儿笑,又忍不住扭过头对男人说,这城里人玩得好别样。
正说着话儿呢,那四个女子却信步走到院里来了。说你这院子好清雅,我们玩累了,想喝一杯茶。茶是女人刚从娘家带回来的商南茶,犹带着明前的鲜嫩和奇香。女人喜滋滋地端出个白瓷的提梁壶出来,那壶亮铮铮的能照出桃花的倩影。壶周围摆着同样鲜亮的白瓷杯,像四个正襟危坐的书童。
女人提起壶梁斟茶,顷刻四个白茶杯里都妥妥地安卧了一潭浅绿色的水影。那四个女子就啧啧称赞起来,说嫂子你这茶真地道,快要赶上西湖的龙井。女人依旧抿着嘴儿笑,又一阵风似的端来了板栗和核桃,说是送她们配茶喝:“搭着喝,茶味好。”
第一波游客走进桃花谷的时候,桃花还紧紧地抱着骨朵,客人走在石街路上,说这么一团胭脂样的俏,啥时候才能漾开呢?男人给客人做了他拿手的辣子鸡,客人们吃得不过瘾,走时又在园子里逮了几只羽毛光亮的三黄鸡,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二波客人走进桃花谷的时候,桃花刚含苞,女人的手擀面让一院子客人吃得欲罢不能,最后每人在大瓮里捞一袋子浆水菜才满意地走了。
后来,女人记不起来院子里又来了多少波游客,喝完了自己院里的多少缸苞谷酒,反正她家的农家乐就这样兴盛起来了。好多人像燕子,年年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就来看花,年年夏天暑热难耐的时候就来避暑,年年秋天核桃板栗成熟的时候他们就来收取山货,成了这院里的熟客。
来过桃花谷的人都知道这里有许多农家乐,但只有在这家才能吃出家乡的味道。老板娘话不多,喜欢抿着嘴儿笑。她会绣花,会酿酒。而且,每位客人走的时候,都可以在她的园子里折一枝桃花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