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於吟稿》（清嘉庆十年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商於吟稿》书牌

　　2021年5月，本文作者在宁波图书馆查阅资料。
　 刘 毅
　　我与《商於吟稿》结缘是一个意外，但仔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2020年7月，我随父母赴祖居地丹凤县龙驹寨街道办事处马炉村东沟寻根问祖，又走访了鹰窝寨大户刘氏祠堂旧址及同宗的山阳县高坝店镇桥耳沟刘氏宗祠，后写小文《寻根小记》。以此为肇始，开始搜集资料，编写纪念故乡(即迁居地百顷湾)的《百顷湾纪事》一书。期间，看到民国《续修商县志稿·艺文志》载陈祁著有《商於吟稿》，言其“于当时干戈扰攘之情况、民生颠沛之殷忧以及风土人情、名踪古迹，莫不备采”。为在其中寻找故乡旧时的一鳞半爪，我便克服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多方奔走查找这一古籍，然而该书散佚已久，仅知其名不知其踪。虽连番搜寻无着，我心犹不甘，苦觅之下，始知国家图书馆等有藏，不传于世。后又经多方努力，始得影印本(清嘉庆十年重刻本)一册。
　　陈祁(1747—1812)，字如京，号红圃，又号白牛老人、菊如老人。清代浙江省嘉兴府嘉善县魏塘镇(陈家所居的地方今属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人，嘉善县监生。其19岁便远赴京师依先叔祖陈枫厓(清乾隆年间任太常寺卿、光禄寺卿)，后考取四库馆誊录。在京10余年后来陕西为官，先后任合阳、兴平等地县丞(正八品)，前后达17年之久。期间，曾短暂代理过榆阳、山阳、镇安等地知县。乾隆五十九年(1794)12月，陈祁升任临潼知县(正七品)，自此仕途转入快车道。嘉庆二年(1797)7月，陈祁署兴安(今安康市)知府，同年末，任商州直隶州(约相当于除柞水县外的今商洛市辖境)知州(正五品)。嘉庆三年(1798)7月，始赴商州就任。嘉庆六年(1801)春，升任兴安知府(从四品)。后官至甘肃布政使(从二品，俗称藩台)。嘉庆十七年(1812)9月，陈祁卒于甘肃布政使任上，终年65岁。
　　《商於吟稿》是陈祁任商州知州期间所著，“商於”为地名，在今陕西省商洛市商州区、丹凤县、商南县、山阳县及河南省淅川县、内乡县一带。秦孝公封卫鞅(即商鞅)以商於十五邑。战国时，张仪说楚怀王，劝楚绝齐亲秦，秦愿以商於之地六百里献楚，均指此。唐李商隐有《商於》《商於新开路》诗，唐周昙《春秋战国门再吟》诗曰：“不得商於又失齐，楚怀方寸一何迷。”“吟稿”即指诗稿。
　　《商於吟稿》初刻于清嘉庆五年(1800)7月，陈祁自述 曾附入州志(具体哪部旧志未详)之后。嘉庆六年(1801)春，陈祁升任兴安知府，三月离商，在省治西安办事期间，删订续篇，得诗90余首及杂文数篇，续刻于后(续刻本)。嘉庆十年(1805)，陈祁任陕西分巡陕安兵备道(辖兴安、汉中两府，治所在汉中府南郑县)时，于同年11月重刻《商於吟稿》(重刻本)。《商於吟稿》(重刻本)分上、下两卷，共收诗作106题，计203首，共2万余字。其中有多首八行以上的长诗，如《述怀诗一百韵，寄谢镜亭郎中》即长达1000字。
　　陈祁《商於吟稿》中的诗作根据其内容大致可分为纪行诗、怀古诗、从戎诗、述怀诗、唱和诗、题画诗、送别诗、悼亡诗等类，纪行诗如《抵商州》《色河铺》《九里坪》《立冬日雒南道中》《冬至日镇安道中》等，怀古诗如《望四皓墓》《秦岭谒韩文公祠》《谒四皓墓》《黄公墓》《尧女墓》等，从戎诗如《招抚》《赈恤》《雪后率乡勇御贼》《秋日接护官兵入陕宿荆紫关》《嘉平朔日，过军岭川秋间与贼战处》等，述怀诗如《商於秋日感怀八首》《述怀诗一百韵，寄谢镜亭郎中》等，唱和诗如《碧轩司马赋诗见赠，即次原韵答之》(碧轩司马指时任商州州同盖方泌)《半芥园小集，次钱蕴谷上舍见赠原韵》《辛酉元旦，次友人韵》《奉赠郑颜圃明府，即用留别原韵》等，题画诗如《题姚佃芝孝廉〈西湖夜泛图〉》《题王笠渔少府诗册后》《题张陶村赠画竹》《题明将军所赠梅花诗画扇》等，送别诗如《送陆兰堂甥南归即以勖之》《送参赞那大司空奉召入都》(那大司空指时任工部尚书那彦成)等，悼亡诗如《哭从者张星》《哭虞皋弟三十二韵》等。
　　陈祁任商州知州期间，爆发于四川、湖北、河南和陕西边境地区的白莲教起义风起云涌，商州屡遭波及。陈祁作为地方官，协助转运补给粮草，配合那彦成、明亮、额勒登保、德楞泰、杨遇春及商州州同(驻龙驹寨)盖方泌等与起义军交战。其时，战火频仍，民生凋敝。陈祁勉力经营之余，亦颇多感慨。
　　民国《续修商县志稿·兵事志》编者按语讲：“陈州牧《商於吟稿》所载记事各诗，皆身历其境，触目兴怀，形诸歌咏。尽当日实录，历历如绘。姑录之，俾览之者知当时‘教匪’蹂躏之情形暨商州人民死亡流离之惨状了如指掌。陈州牧为国为民之政绩，与兹并传不朽矣。”
　　陈祁《商於吟稿》中的诗作贴近现实，个性鲜明，除其文学艺术价值外，更为研究清代嘉庆年间商州的风土人情、名踪古迹、兵戈战事、政务治理等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如《劝获词》提醒乡民把握收割时机，确保丰收，体现了作者关心民间疾苦的情怀。《商山竹枝词》吟咏商州风土掌故，语言通俗，风格明快，朗朗上口，填补了商州地域“竹枝词”这一诗体的空白(此后仅有稍晚作者十余年的邑人王时叙所著《商州山歌》可视作竹枝，其自序“即作竹枝观之，当亦无不可也”)。《商州杂诗二十首》用杜甫《秦州杂诗》韵，记叙商州风物、历史掌故、游踪观感，多侧面反映了商州山川风光及当时动荡的局势，抒发了作者伤时感怀、忧国忧民之情，富有鲜明的时代和地域色彩。《尧女墓》则对该墓的真假提出了质疑，特别是在前任知州罗文思及陕西巡抚毕沅先后为尧女墓立碑数十年之后，实属难能可贵，凸显了陈祁治学之严谨。
　　陈祁官至布政使，一生著述颇丰，诗作艺术价值较高，却长期深藏高阁，不传于世，迄今未见任何整理校注本。《商於吟稿》中的诗作此前也仅有十余首因收录在民国《续修商县志稿》中而得以在商洛流传(系传抄，多脱漏讹误之处)，网络上也仅有《山中夜行》一诗因曾收入民国总统徐世昌编《晚晴簃诗汇》而传播。
　　商於自古诗歌路。作为陕西东南门户，商洛地接楚豫两省，境内商於古道纵贯而过，历代文人墨客如李白、白居易、韩愈、温庭筠、李商隐、杜牧、元稹、王禹偁、邵雍等或赴京赶考，或调迁途经，或居留为官，或隐居其地，创作了大量的咏商诗词。然而纵览流传至今的古人诗词作品集，鲜有完全吟咏商洛一地之内容者，大多零缀其中，百不数一。而作品集名称冠以“商於”二字者，仅此一册，且为时任商州知州所著，尤为难得。更为不易的是，在经历战乱灾害、兴衰更替的200余年之后，这部著作还能留存于世，仔细思之，我何其有幸。
　　当前，弘扬复兴传统文化正当其时。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没有中华文化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内容。2013年12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系统梳理传统文化资源，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古籍是中华文化的根脉和重要物证，今年年初，央视大型文化节目《典籍里的中国》相继对《尚书》《天工开物》《史记》等典籍的诞生源起和流传传承等进行可视化呈现，让“典籍活起来”，一时全网刷屏，好评如潮。近年来，我市也在大力发掘、宣传、弘扬商於古道等商洛历史文化，《商於吟稿》如能整理校注出版，将为之注入新的内容，也为学界研究清嘉庆年间商州历史及陈祁其人其诗提供丰富的素材，当可引发社会各界对商洛历史文化更多地关注及研究，对于我市文化建设大有裨益。
　　有鉴于此，我深感应该让《商於吟稿》这一珍贵古籍走出“深闺”，走下“高阁”，重新焕发生机，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便不揣浅陋，凭心中的一腔孤勇及当年在师大学习中文的一点底子，勉力而为。在冗繁的税务工作之余，每天固定抽出约4个小时，着手整理《商於吟稿》(重刻本)。首先通过查阅各类字典、2013年国务院公布的《通用规范汉字表》(国家教育部及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制定)、台湾“教育部”异体字字典等，将3篇序言译为简体字，并断句加注标点，划分段落。随后，开始整理上、下两卷诗作全文。期间，多次联系并赴国家图书馆查阅国图藏本，补全核对所据影印本缺页及字迹不清部分，并联系拍摄书影备用。原文整理完成后，便开始通过《辞源》等各类古汉语词典、商洛和辖县乃至陈祁故乡及其他任职地的历代地方志书、台湾“中央研究院”清季职官表查询系统等对原文中涉及的纪年、字词、人物、典故、地名等加以注解。在此过程中，又得知陕西省图书馆也藏有《商於吟稿》(名称不同，故未能第一时间查知)，便先后4次赴省图核对，确保原文整理不错一字。
　　考虑到典籍及互联网上关于陈祁个人的资料极少，故而，我整理编写了《陈祁简谱》，同时辑录了志书、家谱及其他典籍中关于陈祁的资料，列为附录，以备参阅。鉴于古今行政区划调整及地名变动，为了便于查阅，我又专门搜集整理了清代商州地图、城池图及现代地图等，置于书前。此外，我还收集整理了陈祁《商於吟稿》(续刻本)中的数篇杂文及其《从戎草》《新丰吟稿》等其他作品集中与商洛(清商州)有关的诗作，放在附录部分，以慰商洛读者。
　　人生苦短，倏忽百年。我虽愚钝浅陋，一无所长，年近不惑，百事无成，却又不甘碌碌，光阴虚掷，总想在工作之余再做点事情，不敢说精神寄托，且聊以自慰自娱。倘能与斯土斯民相关，甚或有益，亦不枉此生也。然而久觅无着，此心无寄，直至于此，犹如落水之人无意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敢不尽心竭力。故而一年多来，每天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下班后即埋首于故纸堆中，青灯黄卷，呕心沥血，一首首诗往下啃。期间，购置了近5000元的工具书及其他相关史料书籍，查阅的资料摞起来达两米多高。尤其是为了确保注解精确，我主动舍弃互联网的便利，手工查阅《辞源》等权威工具书及其他书籍资料，并与嘉兴市、嘉善县有关部门对接搜寻资料，耗费了大量时间。注释中引证的其他诗词，也精挑细选，在用法、词意相同的前提下，尽量选取《诗经》等典籍及陶渊明、陆游、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名家之作，或与商洛(清商州)有关的诗作，避开艰涩难懂的生僻作品。另外，为了提高配图质量，我自学了PS技术，对《商州城池图》等部分图片及书影进行拼版、提高辨识度等处理。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终于在2021年春节后不久完成了初稿。随即开始搜寻配图、扫描图片、编制详目、设计版面、调整版式等，同时对全书内容进行二校、三校。其后，又克服疫情的影响，挤出时间远赴宁波，查阅馆藏《商於吟稿》(续刻本)，完成校勘工作。
　　《商於吟稿》原本共2万余字，而整理校注后的全稿连同附录部分共计近20万字。现在回过头来看，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这么大的体量，难度如此之高，我素知愚拙，当是万万不敢入手的。特别是长期久坐查阅资料、打字录入电脑，我的眼睛近视度数增加了几十度，腰围粗了一圈，颈椎也不堪重负……事非经过不知难，个中艰辛，难以尽表。所幸不负初心，书稿终于完成，虽然很累，却也乐在其中，套用一句俗语：“累并快乐着！”
　　如今，《商於吟稿》整理校注书稿已告竣，只是因资金问题而暂未付之梨枣，只能待他日出版印行后，再求教于方家及广大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