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在《山本》后记中写道：“秦岭是一道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着黄河长江，统领了北方南方，它是中国最伟大的一座山，当然它更是最中国的一座山。”蜿蜒绵长的大秦岭一路走来，在向东南延伸的过程中，派生出许多支脉，塑造了商山丹水，也成就了流岭深处如诗如画的奇绝美景——上运石地质公园。
　 踏着初秋的风，我一路向南，去探寻上运石的峰林、洞石、峡谷、物种、潭瀑、寨泉，一睹它美轮美奂、气象万千的流动花屏。
　 车子出县城，过南沟，便在流岭山中盘旋，到达寺坪镇街后，东南行驶约10公里，抵达目的地。热心肠的老乡边带路边打开了话匣子：上运石地质公园占地面积27平方公里，传说因峡谷中有一形似方印的巨石，人摸了便能行大运而得名。整个公园以博人眼球的吉祥幸运标识“上运石”为轴心，上运峡、普陀峡、卧龙峡三条峡谷呈“Y”字形铺排，60多个景观藏卧其中。三个峡谷向外辐射，又与周边三个自然风景带相连互通，如佛掌、似花瓣，使整个公园呈现出奇幻曼妙的魔力。
　 听着介绍，步入峡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绿。只见满峡满谷的林木郁郁葱葱，浓郁的绿铺天盖地，如同滚滚的波涛，争相涌入人的视野，使人产生一种似醉非醉的幻觉。大鲜大亮的绿溢得满满的，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流出绿色的汁液。远处的山绿得深沉，浓得化也化不开，仿佛蕴含着深刻的哲理。近处，绿得清清瘦瘦的是针叶，绿得肥肥胖胖的是阔叶，嫩绿的是小草，就连流淌的水面上漂浮的雾也绿了，绿得淡淡的，柔柔的。目光尽头，忽而揽进一片青苗，犹如一片灯火，绿莹莹地在跃动、在燃烧。倘若雨过天晴，山体就显得更加明净翠绿，仿佛那绿是一夜之间随清新宜人的雨点生长出来的，看上去像是给身穿墨绿风衣的少妇披上了一件透明的罩衣。林中大小树木错落有致，大的有三、四丈高，人站在树下，犹如蚂蚁一般，要想看到树冠，须仰起头脸、伸长脖子才行。小的也有镰把粗细，依偎在大树身旁，好似一对父子或者母女。林间的小草一片翠绿，匍匐在树下，猛一看，像一块巨型的绿毯，树木就坐在绿毯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棵棵粗大的古树，盘根错枝、绿荫如盖，需两三个人伸展了胳膊才能合抱。树的主干上，有的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有的被林间的藤蔓缠绕，有的干脆不遮不掩，呈现出皲裂的皮身，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它那饱经风霜的历史。
　 这也难怪，上运石地质公园植被覆盖率达90%以上，是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天然“植物园”和野生“动物园”。园内既有华山松、油松等针叶树种，又有桦树、青岗木、橡树等阔叶树种，更有“植物化石”银杏、百年红豆杉、千年铁橡树、滋补珍品山茱萸。每到夏季，野兰草、杜鹃等花儿竞相开放。野鹰、斑鸠、锦鸡、林麝、黄羊、梅花鹿等几十种飞禽走兽生活其中。公园海拔千米左右，气候温和，负氧离子含量高，是名副其实的“天然氧吧”，更是养生避暑的好地方，当地就流传着“伏天盖被看星光，上运峡里睡得香”的顺口溜。身处峡谷中，大地上的溽热，早已被绿荫涤荡得干干净净，人顿时清爽起来，身心愉悦，神仙般快活。
　 有林便有鸟。上运石地质公园既是鸟的国度，更是鸟的天堂。穿行在峡谷中，各种鸟儿在林中上下翩飞，左右蹦跳，弹奏出悦耳动听的美妙乐章——叽叽喳喳、啁啁啾啾，时而百鸟齐鸣，时而单声独唱，时而嘈嘈切切杂弹。音调时而高亢悠长，时而低沉短促，像大珠荡晨钟，似小珠落玉盘。无论哪一种音调，哪一种唱法，音符中都带着淡淡花香，花香和着露香，只需一个深呼吸，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清泉濯洗过，轻快、清爽。
　 22
　 在上运石中穿行，前瞻是景，顾盼也是景。如果说密林植被、飞禽走兽和潺潺溪流是上运石的气息，那么峡谷奇石、流泉飞瀑就是上运石的魂魄。
　 山高谷幽，峡中小道极其难行，石道紧贴岩壁，壁下即是湍流深潭，我侧着身子，屏住呼吸，收紧腹部，脚手并用着慢慢爬行。峡谷两边，黑褐色的紫山岩，经雨水湿过，更凸显其赤黑。陡壁峭崖之上，藤蔓氤氲，时见小树生长；又有千年绿苔，生于阴暗潮湿之处，倒也生机勃勃。赤岩作底，绿意饰缀，相得益彰，恰似丹青高手妙笔生花。
　 两侧石壁，称不得万仞，却森然壁立。岩壁有呈摞状叠垒的，密匝厚实，千钧之力恐难撼动。有段峡谷的岩壁上，弧形洞穴密布，如酒坛内壁，曲线优美，纹理可见。许多弧穴，引人入胜，不时有飞鼠在洞穴中飞进飞出，在宁静的峡谷中激起阵阵声响，更显谷之幽静。还有些岩壁上的痕迹，呈波浪状，自然弯曲，条条缕缕，若海浪层层袭来。更有崖壁，如同万千罗汉，层层叠叠，日光照射之时，亮光闪闪，万千罗汉，栩栩如生。大自然留下的痕迹，总是奇妙。峡谷中的一物一景，都是那样的形象逼真，令人叹为观止，浮想联翩。
　 走进上运峡，便是走进了一个奇石的王国。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各具气象的奇石随处可见。大者如障壁巨兽，小者似瓦砾婴掌，或站或卧，或躺或仰，等着你去亲近，去问候，去抚摸，去拥抱。上运石威猛高大，像一方巨印，耸立在峡谷河道中央，等着你去探究，去执掌；蝴蝶石两翼翩翩，轻盈舞动，等着你去追逐，去爱恋；指纹石细密结实，纹路清晰，等着你去寻亲，去认领；彩虹石绚丽斑斓，夺目耀眼，等着你去观赏，去描摹；地图石胸怀世界，酷似逼真，等着你去旅行，去畅游；龟背石圆背袒露，肋骨清晰，等着你去跨骑，去赛跑；蝙蝠石两翼凸起，惟妙惟肖，等着你去飞翔，去捕捉；棋盘石红白相叠，线条朗润，等着你去布局，去对弈；卧牛石横卧河谷，低头畅饮，等着你去牵引，去耕耘……琳琅满目、绚丽多姿的巨石、奇石，既有婉约柔腻的小家碧玉之美，也有凌厉威严的粗犷阳刚之态，犹如一个博大的自然艺术宫殿，让人咂舌，令人惊叹。
　 有林必有水。林有多密，水就有多清；谷有多深，水就有多长。在绵延数公里的普陀峡，叮咚的流泉、倒挂的飞瀑，像脉络，似白练，缠绕在你的脚下，高悬在你的头顶，让你躲避不急，亲昵不够。亦有清溪绕行栈道左右，或静或动，或缓或急，袅袅娜娜，徐徐潺动。为溪，为潭，为瀑。为溪时，婉约轻吟，若琴弦鸣于石间；为潭时，幽深宁静，若碧玉藏于潭底；为瀑时，奔流直下，若白练悬于赤岩。溪水冲刷在溪草上，发出不易觉察的婆娑声，与山石相撞，又激荡出叮叮咚咚的乐音，更显山林的清幽。水中鱼儿，逐细雨而出，水面蜻蜓，逢雨歇而舞。有鱼儿在浅游、戏水、吃露水，瑟瑟缩缩、吧嗒吧嗒。我蹲身看时，鱼儿不慌不忙、不躲不闪，悠然自得地游着，慵懒而逍遥，想必一定是碰到老相好了，亲昵都来不及，哪能舍得离开呢。我轻轻撩拨潭水，想以此引逗鱼儿，水波起处，鱼儿微微探出头来，似乎在和我打着招呼。水浅流缓处，我涉足其中，逗笑玩耍，尽享山水之乐。溪流润泽碧潭，涌泉养育飞瀑，叮咚的山泉钻山穿石，顺涧轻流，宛若大大小小的玉龙，盘旋游走于陡峭嶙峋的幽谷，动则挂作万壁珠玑，静可凝成千潭美玉。
　 最惹人眼目的是那些从天而降的白练飞瀑，于蓝天白云下，峭壁高挂，飞花溅玉，在普陀峡谷中，演奏出一曲曲令人心旷神怡的旋律。财神瀑玉珠点点，似财神洒金，声声悦耳；神女瀑吐兰凝目，似神女轻舞，婀娜妖娆；迎宾瀑俊秀端庄，似门迎致礼，莹莹传神……在卧龙峡中，有一景，名曰“双龙瀑”，我在峡谷中行走，突然间，迎面就有一大一小两条白龙，迎面扑来，水幕从天而降，喷雾吐玉的浪花四处飞溅，像是一条条散开的银练，铺排开来，气势浩大恢宏，凝视这条从天而降的水幕，我的心顿时被激动填满了。
　 33
　 我在上运石地质公园款款而行，路基是石的、窄的，栈道是木的、陡的。石路没有起点，栈道没有尽头，随时可以开拔启程，到处都是诗和远方。进可以探美景，退可以享幽情。不论男女，不分老幼，谁来都是客，谁走都不惊。回头是光阴，移步即风景。可以把晨光踩在脚下，也可以把星光捧在手心，一踩一捧都是亮闪闪的回声。踏在木栈道上，嘭嘭咚咚的回声，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洪荒之感；一脚踩下去，栈道一边哼着吱吱呀呀的曲调，一边扭动松软弹绵的腰身，脚步起落间，便有一声声乡愁，从脚底升腾，扶摇直上，漫过心胸，直抵我的灵魂深处。
　 鲁迅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行走在峡谷中，我思绪万千——峡谷中的路，或宽或窄，或长或短，或陡峭或平坦，一律伸向远方，绝没有半途而废的半截路、断头路，也没有令人惧怕的绝路、死路，只要你足够强大，都可通达想去的地方。世上没有永远平坦的路，也没有过不去的坎，深一脚浅一脚，都是岁月篆刻在我们脚底的印章；高一脚低一脚，全是自然富裕我们的人生哲理。石基路疙里疙瘩、高高低低，道旁藤缠缠绕绕、磕磕绊绊，但只要有一颗坚定的心，有一股抵达远方的韧劲和精气神，那些疙瘩和藤蔓，绝不会缠住你的脚步，阻挡你的视线，更不会撂倒你；峡谷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宽宽窄窄，但只要你心无旁骛、侧身弯腰、懂得低头，却总过得去。趾高气扬、得意忘形难免有闪失，目空一切、眼高脚低一定有磕碰。谷中有大路，也有小道，不管大路小道，眼力是穿不透的，行走其中，凭的是脚力，考量的是耐力，路再长长不过脚板，道再深深不过毅力。路引着道、道挽着路，不分你我，并肩而行，相衔相接，情同手足。动静明暗、是非曲直，尽藏于心；高矮胖瘦，陡峭平直，尽纳于胸；宽窄短长、逼仄畅达，尽收于目；新旧远近、陌路陈道，尽显本色。在上运石地质公园，每一条路，每一小道，都能捋出脉络、寻到钥匙、找到答案。
　 俊秀的山水，孕育着悠久的人文传奇。在上运石地质公园，那些镌刻着历史记忆的遗存和故事传说，更令人陶醉，让我痴迷。
　 一直以来，我始终坚信，人生是一部戏剧，有精彩的演出，也有剧终的落幕。待曲终人去，烟花散尽，蓦然回首，原来人生的本真，却在内心清纯处。然清纯源于宁静，宁静需要独处，独处须忍受孤独。唯宁静、清纯和孤独，才是人生最透彻、最伟大的智慧。上运石，就是这样一个让你回归本真、找到自己内心的地方。
　 登临钟灵琉秀的五花山顶，放眼望去，天高岭翠，风轻云淡。环顾四周，山压着山，峰挽着峰，回目俯瞰，有一览众山小之感。建于唐贞观年间的五花山庙，大气磅礴、神态穆然，庙前，云卷云舒、仙气缭绕。我肃然默立，头在低沉，心在匍匐，每一言都不敢打诳胡语，每一步都不敢放肆轻狂，每一拜都心存敬畏虔诚。千年铁橡树，像一位忠诚的卫士，守护着院庙，让生灵、让烟火，让命运之神佛光普照，眷顾人间。
　 站在天坪岭远望，道道梯田像一条条彩带，在山腰缠着、绕着、旋着、转着，层层叠叠，蔚为壮观；建于清代道光年间的腊寺庙，砖木构建，坐北向南，富丽堂皇，肃穆井然；遗存的苏家庄园，宅深古朴，气势犹存，承载着曾经的记忆，诉说着变迁的历史；天平岭松涛，似浩瀚的大海，云遮雾罩，气势浑然，山风吹过，发出排山倒海的涛声；杨家院旧址，像一部厚重的史书，记载着杨家将后代杨承祖在此坚守、抗击金兵、繁衍生活的经历；穆柯寨像一座孤岛，悬于峭壁之上，巨石建造的寨门，厚重坚固，力挺千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穆桂英与杨家联姻、挂帅出征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大寨子山势陡峭，石墙、石门、石阶，厚重坚固，护佑万民……
　 行走上运石公园，我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灵感。望着这里的俊山秀水、绿茵密林，听着这里的溪流飞瀑、百鸟争鸣，赏着这里的蓝天白云、幽谷奇石，我的眼眸是空灵的，我的身体是轻盈的，我的心胸是放空的，我的灵魂是纯净的。在这里，不必苛求自己，也不必顾忌什么，人是真人，我是真我。你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与这里的每一缕风谈天说地，可以与这里的每一处景眉来眼去，还可以把身心完全融入其中，让自己成为自己的一道靓丽风景。
　 44
　 景在峡中飘，人在谷中行，文心是永恒的主题。这里的民风淳朴，文化积淀深厚，一切都在原生态中自然繁衍、生长，也牢牢抓住了我的心。
　 在这里，我看到了以草覆顶、原木搭建的草茅屋舍，目睹了蓝砖灰瓦、红柱白墙的土坯瓦房，体验了手摇辘轳、搭钩汲水的乐趣，找回了推碾石拉磨的童年时光。记得初去上运石，进村口，见到一执锄耕作、荷担挑担之人，原以为是青壮劳力，待问过之后，方知是八十岁年迈老人。惊诧之余，讨问保养秘诀，答曰：“我们这里山清水秀，空气鲜活，想老都不得老么。”
　 曾几何时，这里的山民们由羞涩到开放，由木讷到活泛，由局促到大方，已慢慢适应了时代的变化，并将自己融入其中。倘若有游客拍照，无论是拍景还是拍人，他们从不躲闪，不缩避，都随了你去，“咔嚓”一声，人景装进相机，情分留在心里。倘若有游客走近，咫尺之间，不必相问，鼻息相闻，嫣然一笑，算是认了门，结了亲。若是头回去，主宾相遇，问一个去路，讨一口水喝，不必矫揉造作、蓄意客套，一张笑脸就够了。上运石的人，不需要打扮，上运石的景，不需要美颜，都经得起高清拍摄，一切都可浓缩出精品，见证最实在、最本真、最朴素、最寻常的人间烟火。
　 晚饭时分，走进农家小院，几盘土菜上桌，我才知道什么叫绿色有机、原汁原味，什么是本分厚道、宾至如归。洋芋糍粑放入酸菜，浇上辣油，爽口绵柔，让人胃口大开；浆巴馍馍酥黄干脆，味道鲜美，让人啧啧称奇；商芝炒肉质地软糯，老少咸宜，让人眉飞色舞；浆水鱼鱼小巧玲珑，滑溜顺口，让人口舌生津；北瓜懒饭黄绿相间，香甜糯柔，让人赞不绝口；干炒腊肉方正筋道，肥而不腻，让人肚饱眼馋；荞麦角角清热败火，消炎降脂，让人情有独钟；神叶凉粉筋软细腻，清凉爽口，让人目明心爽；野生水芹芳香鲜嫩，消躁凝神，让人念念不忘……美食有了，执一双冬青木烙花筷子，美味等候你尽情享用。拿捏的是筷子，通达的是口味，把握的是人生，品尝的是生活的酸辣苦甜、良善喜乐。
　 来时美景迎，去时物宝丰。上运石除带给你精神享受，丰富的土特物产，还可让你满载而归。山茱萸固精明目、调补强身，是“中国山茱萸之乡”奉献给你的天物华宝；竹编、柳编、藤编等编制刺绣，造型各异、色彩斑斓，是勤劳村妇留给你的珍贵念想；窗花剪纸想象丰富、乡韵十足，是巧手村姑捧送给你的定情之物；手工木雕、泥塑、砖刻，图案逼真、惟妙惟肖，是能工巧匠馈赠给你的艺术珍品……
　 上运石把春的灵动、夏的翠绿、秋的美艳、冬的清纯全揽在怀中，是深藏在秦岭南麓的一滴水墨、泼洒在商山丹水间的一抹油彩，是天界飘落在流岭深处的一张画卷，是一个养眼、养神、养心的地方——养淡了你的焦躁与局促，养宽了你的视野和胸怀，养高了你的境界和气质。
　 奇绝灵秀天界来，商山丹水一石开。游历上运石，让我的身心淋漓舒畅。如果你困了累了，不妨呼朋引伴，或独自一人，来上运石走走看看，喊几嗓子也好，发会儿呆也好，你将会在与山水密林的交谈中、与奇石飞瀑的亲近中、与乡土民情的融合中，感受来自大自然的神奇之美，触摸来自乡音乡愁的淳朴之美，收获到意想不到的大运好运，活出更踏实精彩的人生。
　 作者简介：程毅飞，男，汉族，陕西丹凤县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作协理事。在《散文选刊》《华夏散文》《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获各类文学奖1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