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协军
　　2015年，时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随山阳县政协的几位同志去采访一位参加过抗美援越的老人。汽车沿着盘山公路来到天竺山镇湾坪村，一湾并不宽阔但却平整的农田映入眼帘，两旁山峦绵延，翠绿中点缀着片片红叶，路边是一排整齐的二层小洋楼。在村支书的陪同下，我们来到一个炊烟袅袅、时有欢声笑语的院落，眼尖的村支书说道：“看，牛老在帮人烧苞谷酒。”来到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极其朴素、头发灰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简单地告知来意后，老人一边带我们去他家，一边打开话匣子，将我们带进硝烟弥漫的抗美援越战场——
　　参军报国
　　老人名叫牛吉前，生于1944年6月，家住湾坪村湾坪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小时候家里穷，经常饿肚子，而且那个时候社会不安定，人人都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经常要跑反(躲避土匪和反动军队)。我也跟着我大跑反，到处躲，躲土匪、躲国民党的军队，我的叔父没有躲过，就被拉壮丁了，后来再也没有音讯。”老人回忆道。
　　从那时起，他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想着啥时候能像共产党的游击队一样，拿起枪消灭那些坏家伙。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府给群众分了地，消灭了剥削，穷苦人都有了安宁日子，腰杆也能挺直了。“虽然屋里屋外很劳累，我大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有时做活回来，路上还哼几句歌。记得他给我说过：‘共产党、毛主席就是好，不然我们穷人日子没法过，做人要有良心，以后我们都要听毛主席和共产党的话。’”
　　到了1964年，牛吉前已经是20岁的大小伙子了，在家里也是个好劳力。虽然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书，但看到社会越来越好，性情开朗的他闲了就爱串门子，经常到公社去转悠。有一次，他看到街上贴着红标语，公社干部在搞宣传，说道：“美国佬在打越南，打过越南就想侵略我们中国，最后还是想让国民党、地主老财当家。毛主席号召，要保卫我们社会主义成果，要和美帝国主义斗争……”看到那场景，一腔热血的牛吉前当时就有了参军的想法。回去后，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他父亲，在苦水里泡大的父亲停了好一会，告诉他：“是毛主席叫做的，你就去吧。你没有文化，看公社要不要？”
　　这一年的11月前后，大队开会，号召年轻人参军保卫国家，大队支书还专程上门找到牛吉前，鼓励他报效国家。听了老支书的一席话，牛吉前的决心更坚定了。于是，大队干部带着他到公社报了名，以后又到县上体检，12月份他就光荣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参军后，牛吉前和一同参军的新兵在山东高密训练了几个月，训练结束后分配到警卫连，后来又分到济南空军陆战队独立团机枪连，隶属中国人民解放军3544部队。他虽然没读过书，但训练认真，做事麻利，人也机灵，连长让他去给领导当警卫员，而他当时一心想着要参加战斗，就在机枪连待了一段时间，1967年1月还立了一个三等功。后来部队从山东调到广州，于1967年7月踏上了抗美援越的征途。
　　抗美援越
　　“我们部队负责支援越南抗击美国飞机对越南北方的入侵。大概是为了保密，出发时都换上了越南人民军的衣服，也没举行啥仪式。沿途看到不少逃难的越南人，到处都是炸弹炸出的坑和倒塌的房子，我心里就想，美国佬真可恨，尽做些造孽的事。”部队出发后，经过一夜行军，次日天亮前到达越南外苏地区，连队阵地设在一个高度100多米的小山顶上，部署机枪的阵地周围的一些大树被砍倒了，满山是荆棘和蒿草。阵地两面有沟，边上都是低矮的山包，林子很密，路很不好走。他们连队原来有4个排，后来又抽调出4个班，组建了一个独立排，配合周围的高炮部队担负防空任务。当时用的是14.5毫米的高射机枪，每班配一挺，三挺机枪一组。一挺机枪由5个人操作，分为一、二、三枪手和压弹员、运弹员、杂物员。一枪手坐在枪身后方的座椅上，左手转动方向机转轮，右手转动高低机转轮，控制枪身。二枪手负责瞄准器具装定。牛吉前是一枪手，发射时用脚踩一个踏板似的东西。独立排周围的一些山头，部署有高炮部队，有37高炮、85高炮、76.2高炮，到越南的第一仗就是在那儿打的。
　　“早上正刷牙，警报响了，一开始我还当是训练，手脚麻利地跑上阵地坐上一枪手的位置，其他几个战士也同时到了自己的位置。这时候就听到天上闷雷似的响，再看空中，黑压压的一片美国飞机飞过来了，说实话，当时自己确实很紧张。开始是周围的37高炮先射击，我们阵地下令射击的时候，我的骨头好像都散架了，不自觉地踏下发射机，将一串子弹打了出去。”这时候，敌机也开始到处投炸弹，高炮声、机枪声、炸弹声响成一片，满耳朵都是嗡嗡声，战友们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那天一窝蜂地来了60多架敌机，由于这是他们进入越南打的第一仗，多数战士都没有作战经验，有些还是新兵，心里有些紧张，全连一下就死伤了3个班，连副指导员牺牲，副连长和一个排长受伤，所幸他所在的班还好，没一个受伤的。把敌机打跑后，看到那么多战友伤亡，班长都急哭了，抱怨自己没有指挥好。
　　那一仗，部队将一架敌机击落入海。他们的独立排全体参战，虽说当时都有些紧张，但大家打得都很勇敢，荣立了集体二等功，被上级命名为“英雄排”。这次战斗之后，连里进行了认真的战斗总结，找没有打好这一仗的原因，找战士们紧张的思想根源，还为牺牲的战友开了追悼会。连长当时慷慨激昂地告诉大家：“同志们，我们是出国作战人员，是在援助越南人民抗击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抗美援朝是保家卫国，我们今天也是保家卫国。我们都是革命军人，战斗就会有牺牲，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坚决打击美帝国主义，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为祖国争光。”战友们一把泪水一腔恨，纷纷请求把最危险最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己，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痛击侵略者
　　打第二仗的时候，全排战士怀着一腔热血，个个精神抖擞。“我当时想到美国佬打死我们那么多战友，炸死那么多越南人民，一心就想多打敌机报仇，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了。”
　　那是两天之后，一大早，警报响了，牛吉前麻利地跑上阵地，走上自己的战位。当时天空中一大片敌机扑过来，约有30多架，很快，部队的高炮和机枪怒吼起来。敌机发现高炮和机枪开火，就向阵地反扑，战士们都暗下决心，一定要用火力压住敌人，绝不让敌人有空子可钻。一时间，敌机的炸弹、机关炮，我军的高射机枪、高炮声响成一片，大地震颤，战士们的心似乎都要震出来，但他们个个怀着复仇之心，不畏牺牲，果敢而坚定地将弹雨泼向敌机。由于士气高，打得也很准，敌机不敢低空向下俯冲，炸弹也投不准，我军战士死伤很少。这一仗打得漂亮，部队击落了6架敌机，有的还冒着黑烟跑了，空中红红绿绿的，有的是敌机爆炸起的火，有的是敌军飞行员的降落伞，战士们都觉得天空五彩缤纷，好看得很。“那天警报响了4次，我们4次进入阵地，其中两次敌机没有进入我们的航位。晚上11点左右，警报又响了，当时天还比较冷，阵地上没电，一片漆黑，我们只穿着内衣，摸黑跑上阵地。到阵地上后，发现侵入的是一架敌机，飞得比较低，很快就被我们的探照灯部队封锁，它也不敢飞高，结果撞到树上毁了。”
　　美国鬼子既凶残又狡猾，每次投弹都扔下大量的气浪弹、钢珠弹、菠萝弹和定时炸弹，目的是在炸毁有关设施的同时，造成我方人员伤亡。钢珠弹小小的、圆圆的，投弹时像天女散花一样满天飞，落到地上滚的到处都是，爆炸的威力比手榴弹厉害得多。菠萝弹又叫子母弹，外形像菠萝，大小跟菠萝差不多，里面全是小钢珠子，炸的地方很大，比钢珠弹还厉害。敌机投弹时，一次扔下一个铁桶般的大弹体，里面装有几十个菠萝弹，铁桶落到半空时自动打开，菠萝弹散落开来，撒得到处都是。定时炸弹更毒，大的上千斤，小的几百斤，有的当时就爆炸，有的你就不知道它啥时炸。“我们一些战友就是被定时炸弹炸死的，有的都炸得找不到尸骨了，惨得很。”
　　“美国鬼子的报复心很强，发现了我们阵地，就会派飞机来炸我们。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它变我们也变，后来我们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断转换阵地，还经常在原阵地和附近山上设置假高炮、假人，真真假假，始终让美国飞行员摸不着头脑，在飞行中提心吊胆。”
　　虽然美国飞机很厉害，但是英勇的解放军战士不怕牺牲，坚持集火近战，和它“拼刺刀”。“集火”就是集中周围几个阵地的高炮、高射机枪，在敌机临近时突然开火，一次就集中火力打它一架或几架飞机。“拼刺刀”就是把敌机放到近处再打，只要咬住它，离得近它就很难跑，但这样也很危险，有时敌机就会把炸弹扔到阵地上，来不及躲。接近阵地的飞机经常被击落，后来它们就不敢飞得很近了。1967年8月的一天，解放军15团的2连、3连(装备85炮)和独立高炮营的3个37炮连、1个14.5高射机枪连，在3次作战中击落美机6架、击伤3架。“我们和美国佬比的就是勇气，我们为国家争光不怕死，他们是侵略者，怕死的要命。”
　　打过几仗后，美国佬看到大机群占不到多大便宜，就改变方法，每次只来两三架、五六架飞机，搞车轮战，到目标上空，投下炸弹就跑。这时候，牛吉前所在的部队转移到了宋花，这个地方离县城很近，离河内也不太远。阵地周围有些不高的山，林子很密，周围还有些水田。阵地上本来有树木，为了作战需要，他们把大树清理了，只留些低矮的树木和杂草。9月的一天，有三四架敌机向阵地方向飞来，部队拉响警报，战士快速进入战位，一阵集火射击，将雨点子一样的炮弹砸向敌机，打得它们四处乱窜，一架敌机当时就冒烟起火，还没来得及投弹就栽到了附近的水田里，将水田炸出了一个大坑。“后来听到在那里搜索敌机残骸的战士们说，至少有两个美国鬼子报销了，他们不知道炸死了多少越南人民和我们的战士，活该有这个下场。”
　  铮铮铁骨
　　在越南，牛吉前前后参加了六七次战斗。在战场上，他们的生活是很艰苦的。越南属于亚热带气候，湿热多雨，部队住的是茅草搭起的草房，有时是帐篷，虽然在树林里，仍闷得像个大蒸笼一样，而且蚊虫多，经常睡不好觉，衣服潮了也不敢在外面晒，怕暴露目标。由于美国鬼子想方设法破坏运输线，有些东西一时送不到前线，部队常常吃不上新鲜蔬菜和肉。开始越南根据协议供应南瓜、空心菜等，后来接济不上，战士们就经常吃国内运来的干菜和罐头。阵地周围蛇也不少，平时得很小心。当时根据纪律，为避免留把柄给美国政府，我军禁止战士同越南群众接触，但越南群众从心底里理解、支持解放军，当地老百姓经常为牺牲的战士焚香烧纸。虽然战场既危险又艰苦，但战士们都想为国家争光，为遭受侵略的越南人民出气，心里都很充实。
　　1968年三四月份，牛吉前所在的部队完成任务回到国内，驻扎在广州南站码头附近。1970年一月，他从部队退役回来，三年后组织安排他去高坝供销社接替原主任的工作。“我去了几天，想到自己没文化，账都算不清，咋工作？我也不想当糊涂官，就回家了，后来一直在家务农。”
　　34岁那年，牛吉前的妻子去世了，留下两个女儿，小的当时只有半岁，他辛辛苦苦将她们带大，现在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对老人都很孝顺。“我现在自食其力，闲了就喜欢看电视，特别喜欢看反映我们解放军的节目。我们抗美援越的时候要有现在这些先进武器，早把美国打趴下了。别看我年纪大了，几十年没摸过枪，美国佬、日本鬼子如果还敢寻衅闹事侵略我们国家，我还能拿起机枪打他们，不信打不跑他们。”老人铿锵有力的话语，道出了一代代中国军人的铮铮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