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绪林
　　前年暮秋，应邀参加第二届中国作家新创作论坛暨“楚韵南漳”金秋笔会。会后主办方安排大家去水镜庄一游，真是求之不得。
　　来到水镜庄，铅云低垂，暮秋的山风扑面而来，颇有寒意，我下意识把衣服往紧地裹了裹。
　　水镜庄背依玉溪山，面朝蛮河水。放眼看去，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漫山遍野黄里透红的树叶在山风中摇曳，十分醒目提神。不由得心中赞叹：果然好景色，好居处！
　　蛮河的索桥，如雨后彩虹飞架两岸。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的轮椅上了索桥，晃晃悠悠，如同荡秋千。过了索桥，一座古今混合式门楼映入眼帘，石柱铁门，柱挺飞檐，颇为气势。门楣上楷书三个大字：水镜庄。黑底金字，苍劲雄浑，格外醒目。
　　进得庄来，信步到了司马草庐，但见水镜先生正在抚琴——当然是雕塑。颇觉眼熟亲切，似曾相识，略一思索，在梦里与先生相会过。
　　幼时看《三国演义》连环画，就知道水镜先生大名。稍长读《三国演义》时，对水镜先生有了进一步了解——先生复姓司马，单名徽，字德操，颍川阳翟人，是时北方战乱，为避战乱隐居襄阳玉溪山麓、蛮水河畔。《资治通鉴》载：“司马徽，清雅有知人之鉴。”传说，司马徽与东汉末年襄阳名士庞德公、诸葛亮、徐元直交往甚密。庞德公称诸葛亮为“伏龙(卧龙)”，庞统是“凤雏”，司马徽为“水鉴”。鉴者镜也，是说司马徽有知人之明。由此可见，先生是当时的世外高人。
　　遥想当年，刘玄德襄阳遇险，马跃檀溪，来到此处，经牧童指引，寻琴声到了水镜庄。玄德闻琴声优雅，侧耳听之，琴声却戛然而止。弹琴者笑而出曰：“琴韵清幽，音中忽起高亢之调，必有英雄窃听。”不用问，此人便是水镜先生——松形鹤骨，道貌非常，器宇不凡。
　　能以琴音识人者，绝非等闲之辈。果然，刘玄德与水镜先生一席谈话，便知先生胸怀雄才，绝非凡人，邀其出山相助。先生自称是山野闲人，不堪世用，谢绝邀请，但向刘玄德举荐两位高人。《三国演义》第三十五回有段他们的对话，谨录于下：
　　水镜曰：“吾久闻明公大名，何故至今犹落魄不偶耶？”
　　玄德曰：“命运多蹇，所以至此。”
　　水镜曰：“不然，盖因将军左右不得其人耳。”
　　玄德曰：“备亦尝侧身以求山谷之遗贤，奈未遇其人何！”
　　水镜曰：“今天下之奇才，尽在于此，公当往求之。”
　　玄德急问曰：“奇才安在？果系何人？”
　　水镜曰：“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玄德曰：“伏龙、凤雏何人也？”水镜抚掌大笑曰：“好！好！”
　　玄德再问时，水镜曰：“天色已晚，将军可于此暂宿一宵，明日当言之。”
　　客随主便，刘玄德并不推辞，是夜便住在了水镜庄。
　　那一夜，水镜庄还来了一位著名人物，这便是徐庶徐元直。其时，徐庶欲出山一展才华，去投刘表，却见刘表徒有虚名，失望之极，故来找密友司马徽倾诉衷肠。《三国演义》第三十五回也有段他们的对话，不妨再录于下：
　　玄德因思水镜之言，寝不成寐。约至更深，忽听一人叩门而入，水镜曰：“元直何来？”
　　闻其人答曰：“久闻刘景升善善恶恶，特往谒之。及至相见，徒有虚名，盖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者也。故遗书别之，而来至此。”
　　水镜曰：“公怀王佐之才，宜择人而事，奈何轻身往见景升乎？且英雄豪杰，只在眼前，公自不识耳。”
　　其人曰：“先生之言是也。”
　　此后，便有了“单福(徐庶的化名)新野遇英主”“徐元直走马荐诸葛”“三顾茅庐”“隆中对”等千古佳话。
　　此刻，不才来到草庐访古寻幽，只见先生抚琴，但不闻琴声；山风从一千八百年前吹来，却不见刘玄德、徐元直的踪迹，唯在心中嗟叹。
　　忽一阵风扑面而来，草庐的树木飒飒作响，似有人窃窃私语。冥冥之中我感觉先生已知我来，心里甚是喜悦。读《三国志》，我心中一直有个疑团，此时正好求教先生。
　　一问：先生您胸怀济世之才，为何不出山辅佐刘备？却向他举荐伏龙、凤雏？
　　先生不答，聚精会神地抚琴。
　　再问：是不是您知道自己的才能不及伏龙和凤雏，他两人已是谋士中的极品了，自己没必要出山？
　　先生依然不答，只是抚琴。
　　还问：您有句名言：‘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是不是您看透世事已知结局，因此不愿出山？
　　先生还是不答，依然抚琴不止。
　　还想再问，但知先生是不会回答的，也以默然相对。
　　良久，忽觉有优雅的琴声在耳畔萦绕，猛然醒悟，先生是隐士，隐士就是闲云野鹤，隐居山林，无束无羁，独善其身，就是不想掺和到那复杂的斗争中去的人。
　　后人有记载：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南征，刘琮率荆州降曹，司马徽也为曹操所得，欲大用，惜不久病死。
　　笔者以为，这个记载不可全信，荆襄之地因刘琮降曹而归曹操，但以司马徽的秉性和人格，绝不会出山辅佐曹操。这一点应该是无可置疑的。传说：诸葛亮、庞统、徐庶等人都是司马徽的学生。果真如此，水镜先生虽未能出山一展雄才，但得天下英才教之，大幸，无憾无悔也。
　　暮色将至，无缘，不得在此留宿。
　　一千八百年前的山风送我出了草庐，只见蛮河之畔的水镜广场，一伙人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我知道我与水镜先生的约会结束了，要再相会，那就只能在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