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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1月15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小城电影院
鱼在洋
文章字数:2452
   1
  俗话说,离城一丈,都是乡棒。我长在乡下,尽管与商县城只隔一座高车岭,但没见过多大世面,一脸土土的憨憨相。那时候,小鱼有两大爱好,一是看书,主要是看连环画。二是看电影。正遇上修南秦水库,房湾那儿六七天就演回电影,我们几个孩子成群结队去看,有的片子都能背过,却还看得入迷,如过年吃肉那样的快活。
  当年的城乡的鸿沟很深。大的不说,单举看电影两个小细节。一是乡下看电影在露天地里,麦场上,栽个杆子,绑块白布,老让雨淋成落汤鸡。城里看电影在大大的屋子里,风不吹,雨不淋。二是城里看电影人们都坐着看电影,我们在乡下大多是站着的。
  我在十来岁的时候,到城里给亲戚拜年,压岁钱发了五块钱。哎呀,那个时候的钱比现在500元都多。拿着从没见过的巨款,我到了十字口,想着咋花这笔大钱。
  2
  商县的十字口,就像天安门旁边的长安大街。老人们说,在十字口栽一个木棍,过些天都变成溜光锤子。这不是说木头厉害,是说人太多,一人摸一下,就溜光光,见多识广。
  当年的十字口是商县文化中心。向北走是北门外广场,是开大会、人们聚集的地方;向西走是广播站,领导讲话、人民说话的地方;向东走是电影院,让人们见识外面世界的地方;向南边走是新华书店、图书馆、莲湖公园,还有县委、县政府。
  站在十字口,就站在商县的中心,有点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十字口的人,只要住在旁边,哪怕是修鞋的、卖饭的,也像北京城的人一样,有一种趾高气扬的优越感。
  商县城那会也不大,点一根烟没抽完就出了城门。过了黄沙桥,一地的玉米;过了体育场,东边也是庄稼地。可不管怎么说,早年的十字口,是一个有电影院、有书店、有广播站、有中心广场,一个灵魂、心脏一样重要的地方。
  那天拿着压岁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像城里人一样,正儿八经看场电影。从那个小洞口里面把钱递进去,说买一张电影票。一个烫着爆炸头的美女说,给票。那种感觉,真好。
  走进大铁门,顺着台阶向上。进了那个亮着灯泡、一排排座椅的大房子。找到自己的座位,硬硬地坐下来,就像土财主在自己的土地上,感觉真舒服。
  电影开始了,好像是样板戏《红灯记》。李玉和手举红灯,唱腔高亢,一看就是正面人物。当李玉和被枪毙的时候,戴着手铐,好像站在你面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扑面而来,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坐着看电影真好呀!城里人真好呀!
  3
  第二次走进商县电影院是吊唁毛主席。我们乡下的学生排着队来,那时候我的老父亲还很年轻,坐在门口当工作人员,一脸肃穆送我们进去。花圈很多,人也黑黑一片。当那沉重的哀乐响起来的时候,我都不明白世界上还有这么悲怆的音调,听着就让人想哭。我们跟着大人三鞠躬,看着那个老爷爷在照片上笑着。大人们流着眼泪,哭声阵阵。
  我们知道,肯定出了大事情,没人敢说话。轻着脚步,慢慢地走出去。
  后来我上了高中,在商洛中学。我一个表哥一直当兵,他给我送了一个军帽。那个年月的军帽,比现在黄金首饰还值钱。男孩子以戴着军帽为荣,也能显示我们根红苗正,与亲人解放军有关系。
  那天十字口人多得很,都在排队买电影票。我下了晚自习,正从路边走过的时候,突然头上一凉。回头一看,我的军帽被人抓走了,一个长头发的小伙骑着自行车,后面驮着一个也是长头发的人,我在后面追呀追,喊着,我的帽子,我的帽子。哪里能追上呢?我的军人梦,我的军帽,就这样被人抢了。
  4
  那个时候的商县电影院,还有一个长着大眼睛双眼皮的烫发头美女,像《大众电影》画报里走下来的。她有时候卖票,有时候坐在门口收票。
  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男孩子都忍不住要看一眼。
  记得那年演《少林寺》的时候,电影院的门前队排得人山人海。总有前面插队的,也有死活不让插队的,他们索性打起来。
  更可笑的是,有个小伙子让人驮着从人身上过去。那个坚持原则的说你不能插队,他说我怎么插队了?我在你前面,还是在你后面。我在你头上算插队吗?把手伸进去买了票,然后得意扬扬地走了,还把坚持原则的人瞪了一眼。
  那个坚持原则的是老同志,把手搓了搓。可惜没有李连杰的功夫,要不打得他满地找牙。那时就一毛来钱的票呀,半个城的人都来了,场场都是满员。
  那个美女坐在门口,脸板着。见了长得再帅的小伙也是票递过来,撕一半进去,不言语。冷面的美女呀,大家都偷偷喜欢。
  《少林寺》太火了,男孩子都想像李连杰一样,当然也得有个会唱歌的牧羊姑娘。
  5
  《少林寺》大火以后,电影院就不行了。如同文学,慢慢边缘化了。有一个老儿童文学作家,叫宁有志。家里负担重,一个人挣工资。他在电影院门前摆个摊卖花生和瓜子。作家总是有观察力的,有谈恋爱的走过,就冲男的喊,买点瓜子吧,买点花生吧,看电影不要饿着呀。女朋友看了男朋友一眼,男的就开始买瓜子了。要是文学圈人来了。老宁笑笑的,先给抓花生,抓瓜子。
  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在那条街的东边儿住着。每当我走过的时候,我的口袋里都塞满了花生和瓜子。
  生活还是日复一日地继续。电影院后来不行了,没有几个看电影的。冬天寒冷、昏黄的灯光下,戴着鸭舌帽的儿童文学作家老宁站在灯光里,像一棵树。袖着手,不断地打哆嗦。
  一条青白的路横在他面前,对面那个商店的老男人看着他。相对无言,清冷的街上,偶然有喝醉酒的人,歪歪斜斜地走过,酒气像风,一阵就散了。
  6
  外国有个电影,叫《天堂电影院》,说的是爱与失落。有点感动,却与这块土地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电影把天堂与电影院关联在一起,说天堂就是电影院的样子,也说电影院就是俗世里的天堂,名字挺妙。
  《天堂电影院》说的是小镇,我们是商县城,大小不一,感情却相通着,怀旧且真情。
  如今,老宁坟上的草都长得多高了,就像十字口的那个电影院,成了一个传说,成了一代人的记忆。每当走过十字口,我总要向东边看一看,再也看不见老宁。电影院早变成了高楼,冷漠地居高临下站着,只能一声叹息。
  时代变了,买着贼贵的票,坐在再高大上的电影院,也找不到当年的味道了。那些声光电高科技营造的热闹,感觉只是冰冷的画面堆砌,没有朴实的、有温度的感情。
  有温度的东西总是便宜的、是日常的、持久的、真诚的、接地气的,是世界上最值得珍惜的。如同亲情、友情,爱情,如同我心中的天堂一样的小城电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