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灯笼
文章字数:1884
提起过年,自然会想起那一盏盏的灯笼,秀气、漂亮、纯朴,总带着乡愁,聚着红影儿。小时候,缺吃少穿的,过年时就盼着能有一盏灯笼。记得那时交上腊月,家里就忙疯了,白天干活,晚上制作灯笼,掐的掐,糊的糊,画的画,一家老小忙得不亦乐乎。过个十天半月,那墙上树上就挂满了灯笼,花花绿绿的。
掐好了灯笼还要去卖,我家离街道远,又要走山路,天不亮就动身,一走就是几个钟头。那街道狭小,没有摆摊的地方,只好在竹竿上钉些钉子,挂上灯笼沿街叫卖。买灯笼的人成群结队,拥挤不堪,一不小心灯笼就会被人挤破,因老家是两省三县交界之处,外地人来这里买灯笼拿去贩卖,所以灯笼一直走俏。
一盏灯笼赚几角钱,一天卖下来也能赚上一沓角币。父亲卖灯笼,我跟着收钱,手冻木了,脚冻肿了都不知道。除了卖灯笼,还要卖蜡烛。那蜡烛是漆蜡油制作的,形似喇叭,黄铜色的,燃烧起来一股香味,大伙爱它,觉得用它点灯别有风味。等灯笼和蜡烛卖完了,过年的花销就够了。
卖完灯笼,我照样闲不下来,还要给村里的娃们画灯笼。这手艺是跟父亲学的,画一盏可得五分钱的奖赏。尽管穿得单薄,冻得鼻涕长流,可我画得十分卖力。那些寻常的花花草草、鸟兽鱼虫经我一画,便有了生机。晚上点亮之后,那灯笼上的画儿就活了,成了美景。除夕前两天,是我最忙的时候,我从天亮画到天黑,到了大年三十,别人家里的门灯都挂起来了,而我家的门灯还没画呢。我想去玩,父亲不准,还叫我画美点,要在全村出个风头。等到晚上门灯一亮,全村的门灯就数我家的最漂亮。
大年夜里,鞭炮响了,孩子们提着灯笼跑,一走一大串,一围一大圈,到处闹哄着。于是,整个村子就沸腾了。孩子们提着灯笼串门儿,前呼后应的,灯笼连着院子,灯笼连着村子,年夜就让灯笼给映红了。
如果遇上雪天,那年夜便美极了。山白了,房白了,树白得看不见影子。雪飞着,灯走着,灯笼在雪花中闪着红光,就像做着美梦似的。村里竹子多,大部分人家门前都有一块竹林,竹子被雪一染,分外娇媚。娃娃们将灯笼顶在头上转着圈圈,提在手上做着游戏,挂在竹子上打着雪仗。最有趣的要数抱着竹子摇雪了,摇出一阵雪雾,弄一身雪、一脖子水,惹得大伙哈哈大笑。
老家的地形就像个盆儿,四周被高山围拢,中间是片洼地,洼地上分布着几座低矮的丘陵,丘陵四周全是人家。年夜里,洼地上有灯,丘陵上有灯,高山上还有灯,灯笼一直从河谷亮上山顶,灯笼亮了,年就美了。灯笼是年夜的眼睛,是娃娃的心肝,过年没有灯笼,就没有了人气。灯笼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点燃了大伙的希望。为了玩灯,村人省吃俭用也要举办灯会,那灯会简易而令人神往。几十盏灯亮起来,几百号人跟着狮子乐呵,狮子在人群中蹦跶,摇头摆尾做着动作,跳桌子、上椅子,上蹿下跳地显着威风。众人耍戏着狮子,向狮子投扔果子,围着狮子放着鞭炮,惹得狮子狂舞。每当这时,领头的就会高喊:“狮子来了喜洋洋哎,今晚来到富贵门。”围观的人便大吼道:“吆!吆!吆!”“富贵人家有喜事啊,今年五谷又丰登!”不等领头的喊结束,众人就接应道:“好!好!好!”呼喊声震天动地,于是,整个村子都被这快乐的气氛点燃了。
在老家过年,玩得开心,吃的讲究。年夜饭总是超常的富裕,一年的好吃的都摆在桌上了。不光讲究好吃,还讲究好看,每道菜都有来头。一盘小炒,得选自产的土豆切条儿,自养的土猪瘦肉切丝,再加上豆腐丝与粉丝搅拌,混炒起来,色味俱全,挑在筷子上,看着都让人眼馋。糍粑更让人留恋,事先将浸润的糯米磨成粉,揉成团做成饼,用清油一烙,烙得白里透黄,再放入瓷盘,最后浇上红薯糖上色,色泽柔美,清香可口。腌菜炒肉是年夜菜的一绝。先将煮熟的猪肉切成片儿,倒进烧红的锅里爆炒,等油冒出来聚成一潭时,将腌菜、葱秆儿一齐倒入,翻它几个滚儿后,油全吸进腌菜之中,肉片鲜嫩无比,吃到嘴里哧溜溜地响。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能吃上这样的美味,真不容易,这都是灯笼的功劳!
老家的年夜饭也有让人无奈之处,开饭时间太晚,硬要等着堂屋的炉火烧旺了,上完祖坟了,才可开饭。等上坟回来,多半是晚上九点以后了。给火炉添柴,把事先准备好的柏树疙瘩架上,等它燃起火苗,放出香气后,当家的吆喝道:“开饭啦!”于是,一家人就围着一张大桌子动起了筷子。酒是家酿的苞谷酒或柿子酒,那酒是藏了一年才拿出来的,稀缺得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让人喝个痛快。年夜饭吃得很慢,一家人在品味中感受团聚的快乐。可孩子们是等不住的,肚子稍微一饱,提着灯笼就溜啦。这时候,村里的灯笼就像满天的星斗!
十多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总想着小时候过年时的情景,一盏纸糊的灯总在心里亮着。贾平凹说“年在乡下”,是的,年就在乡下的村子里,在游子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