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生 活 的 小 镇
文章字数:1908
我在小镇快30年了,我熟悉它如同熟悉我的老家一样。每一个月我在老家待8天,其余的22天都在小镇。
20世纪80年代末期我就在小镇,那时候父亲在镇上开着一家农资小店,父亲是一个温厚的人,他干了近40年的农技推广工作,适逢国家鼓励兴办实体,技物配套,父亲发挥业务优势办起了以经营农药、化肥、种子为主的农资门市部。父亲很忙,既要下乡从事技术推广,又要经营实体,那时候我因病辍学在家,我看父亲忙,就来到镇上给父亲帮忙。
慢慢地,我结识了街上的许多人,也慢慢熟悉了小镇。
认识小镇从镇上一家小诊所开始,当时这个诊所被街上的人称作五星药铺,小小的药铺,每到逢集那一天,深山川道身体欠佳的人慕名而来,诊所被挤得水泄不通。诊所有两位老中医大夫,一位是陈永昌老先生,身材瘦削、清癯,颇有些仙风道骨,长时间的临床实践,他积累了一整套的经验。尤其擅长儿科和治疗胃病,他给小孩看病,把脉时,三个手指轻轻地按住小儿的手脖子,正在哭闹的孩子突然安静下来,脸上还是泪痕,抬头看着面目慈祥的陈老先生,小小诊所也安静下来,来看病的患者都在看陈老先生号脉,陈先生目光炯炯,仿佛能看见小孩的五脏六腑。过了好大一会,他淡淡一笑说:“小毛病嘛,娃是肠胃有些问题,我给娃捻几味中药就行啦!”说着走到药房,拉开中药兜子,三指一捏,捻了几味草药,然后叮嘱孩子的父母说,这药有些苦,主要是清理娃肠道里面的火,喝的时候,捏住娃的脉槽,用小勺子给娃喂几勺就行啦。也就是简简单单几味草药,孩子回家没几天竟然彻底好了。另一位是贾庭诚老大夫,贾老先生和陈大夫不同的是,他不像陈大夫从小出身中医世家,他自小家庭贫苦,为糊口他在中药房待了十多年,年少聪慧的他,在给病人抓药过程中,摸索出各种中药的属性,同时也熟练掌握了中药汤头。我依然记得他给我诊断时说,我行医这么多年,主要是六味地黄丸汤头加减,贾老先生也是极其简单几味中药,仍然治好了各类病人。小小诊所因为陈贾两位老先生坐诊而声名远扬,当时五星药铺的名气盖过了镇上的地段医院。
小镇是一个千年古镇,街上每天早晨卖的九泉豆腐也是名声在外,九泉是偎依蟒岭的一个小山村,相传巍然高耸的九泉山下有九个泉眼,一年四季水流汩汩,飞珠溅玉,水好豆腐就好,九泉豆腐光、嫩、细、滑,煎煮炒烩皆可,夹一块豆腐,颤颤的,不会断裂,一入口,那真是神仙的享受,吃得人齿颊留香,回味悠长。
每年一过农历六月六,小镇羊肉泡馍开锅,小镇羊肉泡以电影院对面的老杨家最为正宗。老杨家煮的羊肉汤和街道另外几家不一样,别的几家泡馍馆煮的汤是上清下淀,老杨家的羊肉汤上下浑然,卖了一辈子羊肉泡馍的老杨师傅说,吃食这东西,你哄不过人的嘴,也没有啥诀窍,煮羊肉,只要火大,肉烂自然香,汤也就好。老杨的儿子儿媳现在西安工作生活,他们不想让老杨干了,但老杨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还是和老伴在小镇经营着几代人传下来的手艺。这几年小镇开发,街道路边的老百姓泡馍馆也悄然开张,80后小伙子田园人小手艺高,他做的烩泡馍也吸引着各路食客,他做的羊肉汤味鲜汤浓,一大碗泡馍吃得人浑身舒坦,甚至有一种豪迈的感觉。小镇因了这两家泡馍馆让外地人把小镇一说再说。
小镇还生活着一群文化人。杨浦欣先生的兰竹画,秉承了其父杨运昌老先生的神韵,他画兰生空谷,径幽香远,兰花盛开,叶片舒展,一缕清灵之气扑面而来。他笔下的竹子,寥寥几笔,几竿竹子,叶片翻动,迎风飒飒,让人顿生挺拔豪放之感。文化站的李群山先生,也是一位水墨丹青高手,他笔下的蟒岭山水画,更是绘出了山高水长,画出了他对这片山水的深沉挚爱。小镇中医贾庭诚老先生的后人贾玉惠,潜心作画,他作画题材广泛,花鸟虫鱼,山水人物,他画的百蝶图,一百只蝴蝶翩然起舞,各尽其致,好不热闹。我看过他笔下的猫,看着看着好像那只猫要从画上走下来。小镇中学的荆长绳老师一笔小楷更是为人称赞,他给我写的《滕王阁序》,朋友见了都说这样的小楷,真的不是一般书法家能写出来的。作家景波先生笔耕不辍,他的文字飞出了蟒岭山水,诗意地盛开在各类报纸杂志上。
日子在变,小镇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原来是低矮的街房,原来脚下是烟尘斗乱,原来小镇的夜晚是漆黑一片,如今岁月烟云过,小镇换新颜,商铺林立,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武汉的、温州的老板在小镇开起了两家大型服装超市,当地年轻人也不甘示弱,连续办起了4家购物中心,小镇每天人来车往,人声鼎沸。一到夜晚,街灯明亮,超市里面不断地播放着缠绵沸腾的歌曲,霓虹灯不停地闪烁旋转,让人恍然来到了大都市。
有一次,我到老百姓泡馍馆吃饭。刚落座,一辆奔驰车突然停下,车上下来了三五个河南口音的人,一进泡馍馆,那个口音很重的女人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哪里是街道么,这分明是美国西部小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