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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4月2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山沟里的春天
王卫民
文章字数:2563
  四月的柳树沟春风荡漾,生机盎然,樱桃花从沟畔开到沟垴儿,绽放得恣意烂漫,寂静的村野到处弥漫着樱桃花的芬芳,有山风拂过的时候,青白色的落英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偶尔与几株桃花相映,颇有几分妩媚。
  我曾走过太多的山川,去过荒漠,然而这里的春天以其独有的存在把我感动。
  似乎并不太久的日子,我在黑龙口照相馆还是学徒的时候,被师傅派往乡下照相。
  从东到西,老街道上是各种颜色粗砺的铺街石,走上去橐橐声在街筒子回荡,混合着老街自己的特色,因为那时都是瓦屋木板楼、木铺面、木制柜台,有回声效果。街邻少不了问我去哪儿照相?“柳树沟。”我笑吟吟回答了之后,问我话的人少不了重复一句:“哦,柳树沟。”就这,自出供销社大门,到走完铺街石一段路,不知和街邻重复多少句“柳树沟”,有时不等街邻搭腔问话,我就先报一句“柳树沟”,并不经意朝柳树沟方向挥着手。
  去柳树沟的砂砾小路一会儿直一会儿弯,上岭的小道像蚰蜒。这地方叫松沟,沟畔儿人家茅舍土墙挂着尘絮,却炊烟袅袅,黑黢黢的屋檐下不是红红的辣椒串就是挂着黄灿灿的苞谷,穷日子穷过,悠闲而平静。一面不险峻的山梁上全是松树,茂盛、高大,苍翠得郁郁葱葱。一身微汗,一阵喘息,我躺在林子里,仰面朝天。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空气中是松针腐沤后独有的气味,很亲切。有犬吠传来和着林中草地上牧童的笑声,我知道这是柳树沟的人家了。
  小山村不大,以杨姓人家为多的院落,石磨、石碾、古核桃树,浓浓树荫下,乡邻们东家糊汤西家面,青菜碟儿,蹲着的、磨台坐着的,多么写真的农耕文明生活一画面。至于这里曾经有过十人合围的大柳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只记着柳树沟人文明,日子穷却过得讲究,老瓦屋破旧,地上扫得很干净;再穷,也要供孩子们读书,破房子小学的琅琅书声为这里带来了希望。
  几十年了,没有什么梦萦魂绕,要不是朋友,也许来不了这里。不过这回是开车来的。
  我车开得很慢,透过车窗,我不时地向远处张望,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春日阳光把松树林子照得有些斑驳,刚露出地面就绽放的白头翁花尽情地享受着这里的宁静。我已无法判定我曾在这里远眺、遐想、沉思倚靠的是哪棵松树,或婆娑着我少年脸颊的那株山毛榉树枝丫。下山的路边有政府花钱修建的绿色钢架护挡,当年走过的羊肠小道被连天芳草漫过。记忆中的村舍被盛开的樱桃花掩映在花的海洋里,黛蓝色的针叶林点缀着的野桃花,与樱桃园的樱桃花遥相呼应,植被涵养的淙淙溪流,是春天鸣奏曲的音符。
  沐浴着春风,不断蹙鼻儿享受芬芳,或伫立或徜徉,松软的褐色沙土地散发着这块土地独有的泥土香。柳树沟人世代耕读为本,不乏有莘莘学子走出这里,把山沟里的务实与质朴用于人生,把现代文明理念反馈故土。因而小山沟就有了这浅黄嵌红的欧洲甜樱桃品种,林下又间种着二花。
  我把目光挪到新叶儿已经泛绿的两株老樱桃树上,这老本樱桃开花早,花朵小而繁茂,每年的第一场春风就绽放,和山巅上野山桃花同时为萧瑟和荒凉增加色彩。花落残败时露出叶芽儿,青涩的樱桃果也随之长大,要不了多久,就从浓浓的绿叶间挤出了绯红的脸,过山风就那么轻轻地拂动,一树的红玛瑙随风摇曳。春荒头的人们吃樱桃,咂巴嘴,听着布谷鸟的鸣叫,心中有着不尽的甜蜜,收麦子吃白馍的时候快了。
  掐着指头算算,黑龙口镇三六九的集,头茬樱桃应独领风骚,最热闹的镇桥头,柳树沟人的樱桃笼子被人围满了,从来不用吆喝。从州城上来、从西安回来的汽车上有不断下来买樱桃的人,伸手从笼子里捏几颗放在嘴里尝出了甜头,却又分分毛毛地讨价还价,哪里知道摘樱桃的不容易,攀枝上高,一个后晌也摘不到一小笼。
  老樱桃树花开花落,见证了这块土地上的故事,山还是那么高,水还是那么清。时代为这条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品种樱桃园间种的二花刚刚露出嫩生生的新芽,在塔形巨伞状的青白色的樱桃花下仰着头,共享着春日阳光。呈暗红色密匝匝的混交林,不时有豹纹松鼠叼着橡籽儿从厚厚的橡树枯叶中钻出,惊悚而狡黠地瞅着,又机警地钻进枯叶。啁啾着的小鸟似乎见得多了,也不惊乍,仍在歌唱不休。
  走过小溪叮咚的沟畔水泥路,石缝、路基旁小溪边有许多我叫不上名的野草、小花,在一片幽静中迎风摆着头,我只认得一种俗称“了之草”的小花,有东北诗人把这叫“勿忘我”。
  成群叽喳的蓝喜鹊不时飞起落下,石浪儿鸟小巧玲珑,如丝的小腿儿跑起来十分可爱。恬淡、静谧的柳树沟远远超过历来被文人骚客描绘的世外桃源。
  陪着我的樱桃园主人却有几分无奈和僝僽。他说每当樱桃熟了的时候,这些雀儿全都来园子吃樱桃,害人嘞。不怕人,又赶不走。我说要是有鹞子就好了,鹞子专吃小鸟。他“嘁”了一声说,宁愿少挣点钱都行,小鸟也是命。
  村子有一家两进四合院,是那种老式大木门,看不出曾经的高门宅第,踏着进门的铺地石板,走进院子,竟是另一番亮堂景致。太阳是从天井照下来的,小白石铺成莲花状的院子长着苔藓,十分宽敞幽静,蓝山青石条砌压的台阶,正上房高高的木格窗棂是那种浮雕木刻出的喜鹊弹梅图,尽管陈黦但仍可见工艺的细致与精湛。屋柱略见倾斜,青色础石雕着腾龙飞鸟,还是当初矗着的样儿,不偏不倚,空中檐头椽角垂头丧气的样儿,倒是屋脊瓦缝儿的瓦松已经开花,喜气洋洋地朝院子看着。据说这是杨姓人家早年所建,距今三百多年了,鼎食之家的大工程,动用乡邻、工匠伐木成料,那些日子每天早餐就熬三斗米的稀饭,至今门口路旁还有一块残缺的石碑上刻着乾隆时代的记录,倾诉着历尽沧桑的前世今生。
  大院早已物是人非,仅有两个老人在此居住,成为这里最后的守望者。
  说话间,已到乡邻煮午饭时候了,散发着松朵子、青钢木柴的炊烟在山坳里或在沟畔竹园掩映的深处升起。这里人从茅庵土瓦屋时就不缺柴烧,也从来不用风箱,更不用风葫芦。
  蔚蓝的天空挂着棉花般的絮絮白云,远眺柳树沟的沟口处,山势坡梁更加宽阔豁亮,有点儿溟蒙的天际,辽阔而悠远。蒙着地膜的洋芋已经破土出苗,地头黄的油菜、蓝色的萝卜花上蝶飞蝶舞。
  我是和朋友来的,他是柳树沟人。他母亲拖着重重的乡音,喊着朋友的小名,说,吃饭了。饭桌上我笑着对老人家说,您老人家应该称职务啊,咋敢叫小名。慈祥的老人笑着说,咋能呢。
  离开柳树沟的时候已日影西斜,我从车镜上看到朋友的母亲还在门前的土塄上远远地眺望着。车刚拐过一个转弯,顺沟窜下来的一股风裹着雪片般的樱桃花漫天飞舞,美极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柳树沟,我还会再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