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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5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
阳 坡 奶 奶
王 璐
文章字数:1553
  送出院的母亲回化庙那天,场院塄坎下的土路边,两簇阳坡奶奶熟得红艳招摇。若是前几年,我定会欣喜地挎上小藤箩,拽着它的枝藤边吃边摘。等藤箩差不多装满,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带到城镇分送给亲友们的孩儿尝鲜。
  阳坡奶奶,是商洛山坡上零星生长着的一种山果果。果实呈八字形分叉,形如母乳;刚结下时为绿色,随着渐渐成熟,颜色由绿变黄,再变红,一茬接着一茬;又多长在向阳之处,家乡人就给取了这个亲切而雅俗共赏的名字。其实,它的学名叫杈杷果,又名健身果。即便在山地瘠薄干旱的乱石堆中,它也能顽强健壮地生长。三月花开花谢,四月初抢在樱桃前成熟,素有秦岭“早春第一果”之称。
  当然,你可别以为拥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它只是徒有虚名。
  阳坡奶奶肉质细嫩,放在嘴里基本感觉不出果核的存在,只需用舌头轻轻一卷,就全化了。那种清香与甘甜,片刻间顺着舌尖滑下喉咙,滋润胃肠与五脏六腑。有资料表明,它富含蛋白质、维生素和氨基酸等多种成分,是老人、儿童和体弱多病者的上等补品。因果形特异可爱,状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心”,尤其受小孩子们的青睐;在热恋的年轻人眼中,它甚至成为一种爱情的象征。
  小时候,附近山坡上的阳坡奶奶才刚开始由青绿变为黄红色,常常还不等鸟雀发现,就被我们馋嘴的孩子采食一空。临走时,还贪婪地连枝条也折了带回家。
  后来,我们相继住到镇上和二十公里外的县城里,每年春季回老家期间,若无意间碰到一簇正好成熟的阳坡奶奶,即便再忙,依旧禁不住伸手去摘,一个劲儿地塞入口中,甜甜地回味往昔与童年。
  父母大概是见我们这般喜欢,每年阳坡奶奶成熟季节,便时不时地抽空上山摘回许多,用自编的小藤箩装着捎给我们。不过,我们怎能吃得了那么多呢。多数被悄悄送给了别家的孩子,或放上多日,终因无法消化而不得不有点可惜地倒掉。尽管,我曾多次劝他们要尽量少摘一些。
  其实,在各种食品极大丰富的近些年,小孩子喜欢阳坡奶奶,不过纯粹是图个新鲜、好玩罢了;即便是我们,也绝非像过去那样重在于吃,而是为了在亲手采摘的过程中,使城镇生活繁杂压抑的情绪得以释放,享受自然带来的轻松与快乐!
  然而这一次,再见鲜红的阳坡奶奶,我只顺手摘下几粒塞进口中,连它的味道也没太在意。家事繁杂,母亲病倒住院,我简直有一种泰山压顶之感,哪还有过多心思去摘这种东西!
  母亲却执意让摘些捎给我已经成年的女儿。我说都大了,又不是小娃。
  见我迟迟未动,她就找来一只小纸盒,缓缓走出场院,独自去摘了。还边走边唠叨着:“娃还问起阳坡奶奶了哩,我去医院扎针,多亏了她来回接送。”母亲是一个生性好强又懂得感恩的人。显然,她是想以此作为对她孙女儿的回报呢!
  然而她走到场院下边时,脚底像是被石子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幸亏又立即稳住了。否则,对于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而言,后果不堪设想。“你慢些呀妈——”冲她喊着我迅速跟了下去……
  这不就是小时候发生在我和她之间那似曾相识的一幕吗?曾经不知有多少次,我摇摇晃晃地往前小跑,妈妈不也是这样神色紧张地紧跟在我身后,一个劲地冲我喊的吗。时隔数十年,这一幕竟又由我们重演,不过是彼此互换了角色。
  等我到跟前她已就地坐下,先抬起大概有点疼的腿,试着转了转脚脖子,又用手捏了捏——没崴着,吓我了一跳。她低着头似在对我说,又像是自我安慰。接着,她侧转身,双手在地上撑着想站起来,努力了一次却没有成功。我伸手拉了一把,她才终于直起身。拍了两下衣服上的尘土,接过我从地上捡起的纸盒,抬腿再走的时候呼吸仍旧有些急促,那只脚,也明显有点跛……
  父亲过世没几年,母亲衰老得更快了。将她接到县城后,老家木门上锁,房前屋后荒草萋萋;祖辈们走过的那段土路,若不是夏雨后我年复一年及时修补,估计早就无法行人……我回去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阳坡奶奶——这大自然的馈赠之物,静静地开花结果,静静地等待人们采摘。就像是母亲对儿孙们的爱,无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