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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5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此处是故乡
喻永军
文章字数:1846
  老奎搬到镇上住的时候,已经有些岁数了。他是个红脸膛的男人,红光满面,人说老奎不显老。
  这镇子叫水湾子。老奎的家离水湾子二十多里路,过一条河,翻一道岭,再翻一道岭,就看见一座大山,云天之间,山峰双立,形似熊耳,名字叫岱伯山,老奎家就在岱伯山下。
  小时候老奎兄弟多,口稠,粮食紧张,日子窘迫。他是老大,天生一副好身板,臂力过人,爹思谋了一下,打发他去扛木头挣钱。这里离关中近,关中盖房缺木料,供需形成了一条小产业链,山地小伙子从黑市上低价买好木头,走三十多里山路,在山那边高价卖了,挣个脚力钱。木头都是小碗口粗的丈椽,捆成人字架,中间搭一节横木,横木上裹一层布,垫肩。老奎年轻气盛,别人扛四根,他扛十根,惹人眼红,不在意伤了力,半年后一干重活就咳嗽。爹知道原因后心疼他,就不让他干了。爹说,挣钱是一辈子的事情,心急不得。他不听,依旧偷偷干,挣多挣少的钱,一并交到爹手里。村子里人都说老奎只是个人样子,废了。过了几年,他家老二和老三也跟着他能挣脚力钱了,家中日子有了起色,后来老二吃不下这苦,招赘到关中去了。关中地土广,粮食多。后来老二牵线,老四和老五也看样子招赘到关中去了。
  只有老三跟他搭档,干了两三年。老三能唱歌做了民办老师,很快结了婚。
  老奎已经三十出头了,脸上有了皱纹,经常咳嗽,背也有些驼了。爹只操心老奎的婚事。总之,老奎就一直这样单身着,一直到爹死了。埋葬了爹,老奎离开了岱伯山二十多年。
  岱伯山的人都不知道这些年老奎去了哪里。老奎口音没变,最大的变化是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和三个丫头,丫头都是老奎那模样,红脸蛋,一个比一个高一头,一个比一个漂亮。这情景让许多人都想起了老奎的爹,他是让老奎的婚事煎熬死的。
  老奎在外边见了世面,最大的变化,喜欢跟人交谈,喜欢帮人干活,喜欢坐在老家的屋场上抽烟,见有人过来,招招手,发上一支。
  老奎的这二十多年就成了一个谜。
  那时候,老奎对爹是有看法的,老奎觉着爹让他咋样他就得咋样,爹心疼他伤力,但爹离不了他,爹能指靠上他,他踏实肯干,就是爹年轻时候的影子。老二招赘的那户人家,看上的是老奎,爹跟人见了面,结果就让给老二了,老奎把对爹的看法憋在心里,一个人扛椽的时候,觉着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老奎也谈过恋爱,老奎那时候一直在山间行走,恋爱就只能在山间发生。寡妇的男人去世两年,就喜欢上了老奎,两人坐在火塘边,寡妇的眼睛早晨像露珠,中午像星星,晚上像灯花。但爹跟他拍过桌子:“啥名堂嘛?我家是亏了先人!”爹的火气冒了两三年,冒得寡妇绕着他家的场院走,冒得寡妇的心也淡了。其实这女人还没有生过孩子呢。老奎拗不过爹。寡妇是在五月豆角开花的一个雨天走的,当时浓雾刚揭到岱伯山的山顶,竹坞河床的水声很响,麻地的麻叶长足了,寡妇本来准备割了麻之后再走的。
  老奎那时候觉着自己是一颗燃着火苗的石子,谁都不敢碰,一碰他就要碎裂了,但爹除外。
  大概古老的爱情都是一个老掉牙的套路,老奎也相信缘分,相信心贴了心的人终有一天会遇见,不管是多黑的夜晚,有多远的路程。结果在离家两千里之外,他真的和寡妇遇上了。这故事他给三个女儿讲。那时候,老奎在北地已经有了一个稳妥的活计,靠手艺能轻松地养活一家人,女人整天操心着做饭。傍晚,老奎坐在院子里的枣木板凳上,抽他的烟,这时候的老奎是歇息得最舒坦的时候。老奎说,人呀,你得知道你在想啥,你心里想做啥,千万不能委屈着自己。他总结着自己和人生。老奎得意扬扬,三个女儿看看自己的爹,再看看自己的娘,一声气站在娘的一边,笑老奎迂腐。
  她们笑老奎的迂腐从小笑到大。大姐考学到外地去了,嫁到了南方,二姐在外省打工找了对象,只有老三嫁到水湾子镇上。老三嫁了个伤残军人,是老三的同学。三姑娘叫子墨。
  老奎问子墨,人呀,你得知道你在想啥,你心里想做啥?千万不能委屈着自己!
  子墨睁大眼睛看着老奎,后来甜甜地笑了,子墨点点头表示很开心。老奎不是圣人,老奎为这婚事不开心,但他说不出口。他跟女人商量,想跟子墨住近些,移民搬迁的时候第一个报了名,三年后住到了镇上。
  镇子上有几家企业,老奎想找活干,人家看看老奎的精神头还很喜欢,等老奎拿身份证来办手续的时候,都对老奎摇摇头摆摆手,连干保安也超龄了。老奎早晨早起惯了,河岸是两条新修的三十米宽河堤,河堤边上是两条三四里长的花带,栽种着密密的万寿菊,花带两边是两排尖溜溜的银杏树挑着油亮的叶子。
  老奎摆动着双臂,走在大堤上,也算是锻炼吧。他有时候停下来,看看从上源山里流下来的水,水天一色,太阳从东边照射过来,缓缓流动的水面上炸射着一片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