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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5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父亲在, 家就在
邹小芳
文章字数:1492
  父亲得了一种怪病,老家人都说是“黑头晕”。从四十岁起,这病就一直缠着父亲。
  这次,父亲又犯病了,住进了咸阳医院,他苍白而虚弱的脸,出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我想伸手抚摸父亲的脸,就像小时候,我生病父亲抚摸我的脸那样。可我们之间隔着重重的秦岭山,隔着疯狂肆虐的疫情,隔着日子鸡零狗碎的羁绊……
  总是这样那样的理由,远嫁至今,我没有在父亲的病床前尽一次女儿之孝。父亲总是说:“你离得远,能理解!”父亲理解了我三十年,可我理解父亲一次吗?
  他心里明明希望我能陪陪他,哪怕一次也好。
  父亲奔耄耋之年了,身体每况愈下,犯病的次数也愈发频繁。犯病时先是心慌出汗,继而昏厥倒地不省人事,一般都是几分钟就醒来。父亲在田间地头干活,经常一个人晕倒一个人醒来。怕母亲担心,他总是刻意隐瞒犯病的经历。要是在家犯病,母亲会掐着父亲的鼻跟,大声呼喊着父亲的名字,待父亲醒来,母亲总是抱着父亲喜极而泣,也会在父亲的背上又捶又打,而父亲淌着虚汗,一脸虚弱地冲着母亲笑:“我命大着哩!还不想离开你呢!”
  这样的画面,一直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中。我怕哪次父亲醒不过来,母亲更怕。为父亲这病,母亲请过神婆,也逼父亲看过大夫,但“黑头晕”就像烙在父亲身上的一块疤,怎么也好不了。
  每犯一次病,父亲就像被抽掉一次生命的汁水,身体更显单薄了。而每一次,父亲都挺过来了,他对自己“黑头晕”病一直很乐观。反正要不了命,他总这么说。
  父亲这次犯病,就坐在门墩上,头朝下栽了,昏迷了半个小时。人都送到医院了,他才醒来,额头磕在台阶上,缝了四针,父亲的状态很差。
  “我感觉头闷心慌,就赶紧坐门墩儿吹吹风,透透气,结果啥就不晓得了!”这是父亲对自己犯病前的描述。
  如果父亲能把犯病前的不适告诉家人,可能就会避免很多不可预知,比如这次,额头缝了四针,幸运的是,头内没有伤。
  想想都后怕。
  我跟父亲视频通话,父亲的话比往常我们见面时多了些,他用检讨自己的方式表露出女儿对一个父亲忽视的不满。弟弟给父亲买了智能机,而我总是习惯只跟母亲的“老年机”通话,每次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下父亲的身体,他在旁边听着,多数时候都沉默着,而沉默是我们父女一直以来相处的习惯,渐渐地,也就习惯忽略跟父亲沟通。我给父亲说,每个儿女进家门都是喊妈找妈,习惯了,父亲点头,继而又摇头。其实,从小的时候,我一直感觉我和父亲之间隔着一座山,不敢尝试去靠近,只远远地在心里敬畏,这样的缺失也一直潜在地影响着我与亲人的相处,包括我自己的儿女。
  父亲在检讨自己,我也在检讨自己。
  怕我担心,父亲一直在强调他的病没事,而父亲在跟我视频通话的时候,几度哽咽,他对缠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黑头晕”病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悲观。
  关中不时兴提前为老人安排后事,比如箍墓、做寿材、置老衣,父亲不好说,我们做儿女的也不敢提及,这恰恰是父亲的心病。也许这个心病让父亲一直处在巨大的惶恐之中。
  父亲爱抽旱烟,他的旱烟袋好像都没离开过身,就这一点,母亲唠叨了他一辈子。曾经因为在养鸡场看过大门,弟弟逼着他戒了几年烟,从厂子回来又抽上了,还因为父亲轻微的肺病,我曾经也逼着他在我家十天不准抽烟,但父亲回去还是又抽上了。
  晚年的父亲,除了抽旱烟,似乎无别的喜好。我突然觉得,抽烟对于父亲而言,不是瘾,也不是一种陋习,而是一种精神的支撑,一种活下去的力量。我懂父亲,更应该去劝劝母亲对父亲抽烟释怀。
  哥哥在医院照料父亲,医生给父亲身体做了全面检查,所幸都没有大碍,而在这一次例行检查中,我第一次知道“黑头晕”的病其实是一种叫作“血管迷走性晕厥”,不是老家人说的怪病,是可防可治的。但愿父亲的病不要成为他晚年的精神负担。
  我想父亲好好的。父亲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