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背石斛

黄喉石斛

蜻蜓石斛

棒节石斛
　　余显斌
　　一
　　很多人认为，石斛只有药用价值，将石斛煎汤，坐在阳台上，或者办公室，慢慢品饮，时间一长，一身轻松，脚步带风，衣袂飘飘，犹如神仙。
　　这些，是石斛的养生功能。
　　石斛还有养眼功能，这就是石斛的花儿。很多种石斛花儿都国色天香，自带风韵，一出现在人们眼前，就如倾国倾城的美女，团扇一挥，回眸一笑，就能颠倒众生。
　　石斛花儿的第一名品，当推棒节石斛。
　　棒节石斛，名字一般。很多美女，都有着一个粗俗的小名，譬如吕后，据说长得很美，让刘邦那样一个花痴留恋不舍，以其为后，但是吕后的小名却不咋样，叫雉。不过，粗俗的名字，并未影响对方长眉细目，眸光闪烁。棒节石斛的名字，也是一样的，并不影响花儿的美。那种花儿，仿佛有着晶莹剔透的心思，长出了一种谁也想象不出的美丽的姿态：花瓣白色，慢慢到了尖端，呈现出一种玫瑰红，淡淡的玫瑰红，就如女孩腮边抹上的胭脂，水润润地秀透着。花瓣有点荷花的形状，灵秀着，绝不粗笨。花朵的内里底部，一般称为唇瓣，听听，好像嘴唇一样，哪个女孩如果长着这样的唇瓣，对着心上人俏皮地一呶，还不让对方愁闷全失，阳光灿烂。棒节石斛花的唇瓣，不是胭脂润红的，不是樱桃一点，也是花瓣形的，其尖端亦为玫瑰色，中部慢慢浸润成黄色，到了底部，成为深红色，甚至是红黑色。
　　哪朵花儿会这样长？没有，它们设计不出这样的样子。
　　棒节石斛就设计出来了，就这样开着花，开出一种顽皮，一种俏丽，一种邻家小妹情窦初开的样子，在风中美着，在阳光下美着。
　　所有的鸟鸣，所有的露珠，这会儿都相形见绌。至于花儿草儿，就更不用说了。
　　诗人曾说，每朵花儿都是美丽的。
　　这话，我同意，否则就会伤害每朵花儿的心，就会让它们觉得，我不够怜香惜玉，是李逵一个，不懂情韵。可是，美中还有最美的吧？如果硬要说哪种花儿最美，我觉得，就是棒节石斛。当然，这话只能在心中想，不能说出去，不然，其他花儿会伤不起的。那样的话，我也会感到一种罪过，一种愧疚。
　　伤害美女的心，我是不忍的。
　　伤害花儿的心，我更是不忍的。
　　二
　　我夸奖棒节石斛，绝没有贬低黄喉石斛的意思，也没有和黄喉石斛相比较的意思。没有比较，当然就不分轩轾，没有高下了。这是因为，它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可比性，它们是两种性格完全不同的花儿。怎么说呢？棒节石斛有点如红娘，敢爱敢恨，敢于表现自己的喜好；黄喉石斛则反之，有点含蓄，有点内敛，有点婉约，有点羞涩，是崔莺莺。
　　两个在一起，能够上演一曲《西厢记》，让王实甫老先生的笔尖再悲伤一次，再在宣纸上书写一次“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的句子。
　　棒节石斛花开得嬉笑随意，随心所欲，想咋的就咋的，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开，别人的评论，不听。黄喉石斛则反之，花为白色，花瓣如雪，如白色的丝绸，如一片片裁剪的云朵。它的唇瓣呈现喇叭形，外面白，里面素黄。素黄是我创造的一个词，专门用来形容黄喉石斛的唇瓣底部的，那种黄如山泉水洗过的玛瑙一样干净，无痕，一尘不染。
　　素雅吧？淡然吧？含蓄吧？内敛吧？
　　这是一种大家闺秀的风韵，是一种读过很多诗词后的女子的风韵，和棒节石斛是不一样的。棒节石斛活泼，黄喉石斛稳重；棒节石斛自然，黄喉石斛端庄。
　　晶帽石斛的花儿和黄喉石斛的花儿，无论花型花态都有些相似，估计它们是孪生的姐妹。两种花儿在一起，人眼一时是难以区分的，只有蜜蜂能准确区别。蜜蜂是花儿的知己，花儿的朋友，因此，最了解花儿的性情，花儿的姿态。
　　晶帽石斛的花瓣和唇瓣也是白色的，只不过它的尖端是胭脂色的，慢慢到了底部，就呈现出白色。它们的水灵水润相同，通透也相同。
　　这两种花儿，是诗词里的新娘，带着微微羞涩，很有点“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样子。世间如真的有这样的女子，有这样的妆容，哪一刻让人见了，真有一种时光如歌、人心如月的感觉。
　　如果上苍能让我有着这两种花的美，这两种花的妆容，让我在最美的时节遇见最美的你，到时我会轻轻问一声：“呀，你也来了？”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一刻，便胜过了长长的一生，胜过了百年的爱情。
　　很多花儿的心，灵过人的心。
　　很多花儿的心，是能和相思中的女儿心相比的。
　　三
　　龟背石斛又叫聚石斛，我觉得，其中的意思，是因为这种石斛的花儿很多，很密集，是黄色的，一种明黄色，一种水黄色，一种纯洁的黄色。唇瓣的黄色较深，较浓，就那样在花朵底部透着香韵，透着安静。
　　龟背石斛的花儿，是一种爱热闹的花儿。
　　所有的花儿，就那样挤挤挨挨的，好像在一起聊天，在一起私语，在一起说着自己的小心思。我见过一个女孩，和其他女生说话的时候，喜欢面对面，将手伸着，搭在其他女孩的肩上，睫毛一眨一眨地，不知谈一些什么，然后就是弯着腰，“咯咯咯”地笑开了。面对这样的女孩，你满心的忧愁瞬间就没有了，就烟消雾散了，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洁净的天，白亮的水，有白云
　　一朵朵在水底飘过。
　　龟背石斛花儿，是一种毫无愁思的花儿。
　　这种花儿心中干净，灵魂干净，没有沉重，没有灰尘，没有小心思。即使有吧，如一个开朗的女孩一般，站在那儿，斜倚楼栏，微微地皱一会儿眉，睫毛上挂一滴泪珠，一会儿工夫，就嫣然一笑，就开始跑着叫着，开始打秋千了。
　　小家碧玉，是这种花儿的特性。
　　懵懂天真，是这种花儿的情态。
　　这种花儿如果化身为宫女，就是杜牧诗词中的“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的那个女孩；如果是江上采莲女，就是“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的女子。即使已经出嫁，做了人妇，成了少妇，也是“闺中少妇不知愁”的性情。
　　人间烦恼，犹如水光，拂去还来。什么时候能像一朵龟背石斛花儿，一身纯净，面对得失，面对荣辱，面对滚滚红尘，毫无一丝的悲愁，一丝的沉重，整天微笑着面对世界，该是多好啊!世界给我以沉重，我还世界以笑容；世界给我以纷争，我给世界以清净。这也是一种赠予，一种涵润。
　　我若缁衣飞飞，行走岁月，愿做一朵龟背石斛花儿。
　　我若念珠在手，踏遍千山，愿做一朵龟背石斛花儿。
　　我若面对人间名利，挥手不顾，愿做一朵龟背石斛花儿。
　　这是一种佛性花，一朵禅悟之后的花，一种经过暮鼓晨钟洗涤过灵魂的花儿，一种“心中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花儿。
　　具槽石斛和龟背石斛相似，只不过，具槽石斛的花儿更密集，简直是挤在了一起，也是黄色，一尘不染的黄，不着痕迹的黄。
　　我站在这两种花前，时间久了，看花无语，简直静如偈语。
　　四
　　我不知道这一种石斛为什么叫蜻蜓石斛，就如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就叫英子。我不是蒲公英，当然，特别希望如蒲公英那般清淡、清雅、素净，没有一丝重浊，在朝露中慢慢地开着，美着，让那个从远处走来的读书人，蹲下来看着，然后长叹一声：“多美的一朵蒲公英啊，美得如心中的梦！”
　　我想，蜻蜓石斛莫非也有着这样的想法吗？
　　莫非，蜻蜓石斛的心中，也有一个书卷气袭人的身影，也有着一个翰墨一身的书生？
　　蜻蜓石斛的花瓣是椭圆形的，一瓣瓣透着水意，透着微微的晕红，花瓣上有花纹，一丝丝地延伸着，如穿着丝绸一样。它的唇瓣底部，有两抹黑红色，如两只眼睛，用陕北信天游里的歌词说，就是“毛眼眼”，“上河的鸭子下河的鹅，一对毛眼眼望哥哥”中的“毛眼眼”，就那样看着外面的世界，外面的阳光。它在望谁呢？也望着心中的哥哥吗？它的哥哥是蜻蜓吗？一定是的。因为，这种花儿并不像蜻蜓，倒有点像蝴蝶，却叫蜻蜓石斛，一定是心中有一个影子，就是蜻蜓了。时光如水，那年那月，曾经有一只蜻蜓飞来，扇动着磨砂般的花纹翅膀，甚至还在花骨朵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飞走了，将一段思念留给了这朵花儿。
　　从此，它就望着天边，等着心中的“哥哥”回来。
　　它前年望过，去年望过，今年望过，明年还会这样。只不过，那只蜻蜓会回来吗？去年的风太大了，今年的雨太猛了，那只蜻蜓该安然无恙吧？自然界中，谁敢说一种生物不会恋上另一种生物啊，谁也说不清，就如蜻蜓石斛永远弄不清我们人类的感情一样。
　　这些石斛花儿，就这样盛开着，美丽着，开出自己的性情，抒发着自己的感情。
　　陌上年年草木花，不知相思落谁家？
　　谁家花儿没有情，日日相思对月明。
　　这些相思中的花草，当然也包括石斛的，花儿越美，相思就越细腻美好，越是带着一种浪漫和氤氲的诗意。
　　有时阅读石斛花儿，就是在阅读自己的一段难以言说的心思，一段岁月的记忆。这种心思和记忆，也美如一朵朵石斛花儿，盛开在时光的一角。